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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咒術迴戰 虎伏】Life is a journey

01 #birthdaygift

虎杖喜歡熱鬧的地方,樂於和陌生人相處,只是他沒想過自己會跟一大群陌生人一起過生日。
事情發端是跨日的瞬間。三月20號一到,他的同事們立刻衝進休息室,舉起他大玩拋接以表慶祝。這群壯漢送他重回地面時,學弟加碼送上一份大禮——他兩天前脫單,原先報名的聯誼多了一個空缺。

學長別擔心,聯誼主題是文武兩道,限定男生職業是消防員跟出版社,我們跟那些文科草食男拼穩贏的。
——我要擔心什麼?要比什麼?

如果順利交到女朋友,就可以少一個紀念日囉。少很多麻煩!
——多記一個日子沒那麼麻煩吧?

不然就當作是我請學長七千元的晚餐當禮物吧!虎杖學長!生日快樂!
——不,我根本不知道我去聯誼可以做什麼,不然你讓別人去吃?

於是虎杖轉頭看向東堂,他學長剛切好六吋圓蛋糕。
東堂遞出一塊切面俐落的七等分,嚴肅地表示他已經有小高田了。能把不存在的記憶說得如此鏗鏘有力,也是種才能。虎杖懶得吐槽,最後只好代打出席,免得浪費學弟的報名費。

——然後他就後悔了。

昏黃的燈光與爵士樂沒有問題,裹著火腿的哈密瓜很美味,灑滿紅椒粉的章魚腳也好好吃。但和幾個女孩聊過一輪後,他汗毛全都豎起來了——爺爺曾帶著他衝到鹽釜魚市看喊價,虎杖覺得自己跟那些大魚沒兩樣。只差在他人現在在酒吧,而不是躺在魚市地板上。

一旦意識到這件事,事情就沒那麼好玩了。虎杖乾脆挑了個座位,專心清空桌上的各種炸物直到活動尾聲。人們兩兩成對,有些人則是已經早一步離場。

決定了,待會出去再吃碗魚介系拉麵吧。虎杖腦內規劃好最短路徑,也放下了馬丁尼杯。
起身時他一抬頭,有個男人正靠在最角落的圓桌旁。他看起來下一秒就要睡著了。頭搖搖晃晃的。桌前還有兩三個空杯。

……酒醉死亡要因之一是被嘔吐物噎死。這種時候多問總比少問好。

「嗨,你還好嗎?」
「我沒事。」
「不舒服的話,要不要我幫你叫車?」的確沒聞到什麼酒臭。虎杖拉近了距離,細心地觀察他的身體狀態。
「謝謝你的關心。」黑髮青年按摩著自己的肩頸,十分無奈,「我剛交稿就被我朋……嗯,認識的人逼著過來,還有點想睡。」
「啊,我也是,學弟叫我來的。我早上才執勤完耶,好誇張。」
「是嗎。」真是場災難。男人語帶些許同情。對話結束。

他比虎杖矮半個頭,安靜地半瞇著眼,看起來真的很累。橘黃色的燈光打下來,他長長的睫毛落下了陰影。

虎杖這兩年來接觸許多民眾,絕大多數是一面之緣。他記不住所有的人,但如果是面貌特別的人,自己絕對印象深刻。最近能讓他有這個印象的人,就是二月那個男生了,明明很冷還陪他們守在路邊一整天的——嗯?嗯嗯?嗯嗯嗯嗯?

「——啊!你是通報救貓的那個!上個月!」虎杖顧不得自己的音量,他有些興奮,「小橘貓!卡在下水道裡的!」
青年睜大了眼,眼睛眨了好幾下,好一會才慢慢張大雙眼。
「咦……咦?!抱歉,你那時戴著頭盔我沒記起來,呃——」
「我不介意,我叫虎杖悠仁。太巧了——」
「伏黑惠。」
「那孩子後來還好嗎?」

虎杖思緒飄回到寒冷的那一天。
他和同事折騰很久才抱出幼貓。牠毛皮黏上很多泥塊,在他手中縮成一團,不斷顫抖。虎杖隔著手套,感受不到熱度。但聽到小小的生命努力地咪咪叫,還是讓牠有些感動,連抽了好幾次鼻子。伏黑接過時也鬆了口氣,小心翼翼地用毛巾包裹住貓咪,向他們鞠躬道謝了好幾次。

「他成了網紅。」
「咦?」

伏黑撈出手機。一張張的照片都映滿橘色毛球。小貓圓滾滾的,已不復見當時的淒慘模樣。小動物不做特別的事情,單單是存在本身就很可愛。不過虎杖還是能從畫面中感受到攝影者滿懷愛情。他隨便點了張照片,下面的文章塞滿驚嘆號與閃亮亮的顏文字。

「超、可、愛、茶茶、在家懶、洋洋……」虎杖瞇著眼努力閱讀好一陣子,才順利唸出標題。他看了看濾鏡帶著夢幻光暈的貓咪照,又看了眼伏黑。伏黑表情從頭到尾沒有任何變化。
「呃,伏黑先生莫非是貓派嗎?」這就能解釋為什麼伏黑會一直留在現場了。他大可報案後直接離去的。
「這是認養人傳給我的,我自己是狗派。」

伏黑關掉IG,秀出手機桌面。
兩隻毛茸茸的大型犬,一黑一白坐得端正,兩雙圓眼睛亮晶晶的。

「他們是小黑跟小白。」

命名得超級簡單粗暴。虎杖感到有點好笑。他滿是吐嘈的衝動,抬起頭卻撞見伏黑整張臉生動了起來,跟最初時完全不一樣了。
伏黑立刻又曬出好幾支影片。小黑跟小白在草皮上時而翻滾,時而奔馳,跳躍著接起飛盤。他們玩得很快樂,影片裡的伏黑講的話聽起來也很開心。

「……我也是狗派喔。」

大型寵物的話。回過神來時,虎杖已經脫口而出了。這是他小時候的夢想寵物排行第一名。約莫是酒吧的燈光過於昏暗,伏黑的眼神明顯地閃爍起光芒。

於是他倆的續攤就決定是伏黑家了。
虎杖23歲最棒的生日禮物是大狗狗摸到爽,還帶了渾身狗毛回家。

02 #lifewithdogs

——呃,第一次去聯誼的感想?噢,我認識了一個有趣的傢伙,去了他家玩,他家啊……

虎杖學長被打包帶回家了?!看不出來學長動作居然這麼快!不愧是西中之虎!

幹得好啊虎杖Congraturation Brother你這麼棒,之前沒看上你的人都沒長眼!

學弟驚呼出聲,非常失禮。東堂莫名其妙地起立鼓掌,又莫名其妙地涕零如雨。他繼續高談他一貫的堅持——虎杖在市場上絕對炙手可熱——只要兄弟你有那個意願,就算你不用特別去聯誼,只要休假去仙台站繞個兩圈,必定也是收穫滿滿。

眼見東堂說得忘我,虎杖選擇閉嘴丟了盒面紙過去。
多說無益,他並不想讓他與新朋友之間的情誼被越描越黑。虎杖的工作需要交替輪班與非輪班日,這導致他和很多高中朋友斷了連絡。不過伏黑沒這個問題,他的工作時間一樣特殊。虎杖只要前一天問一句,平日的中午也能和伏黑一起吃個飯或看個電影。很快地,「伏黑先生」成了「伏黑」。接著,他沒花太多時間就發現伏黑惠超受歡迎。

……世界上還真實存在常常被搭訕的男人啊。
虎杖手握罐裝咖啡與果汁,才轉過身,便目睹伏黑被包夾。從學生時代至今,搭訕跟被搭訕都只存在於朋友的嘴炮之間。在他認識伏黑前,他沒實際看過幾個實例。

他們抓住春天的尾巴,開車晃到仙台城踏青。身為當地人,虎杖從小到大沒來過幾次,要不是伏黑提議,他也想不到這裡很適合消耗小黑小白的體力。一如伏黑的調查,制高點的青葉城跡是熱門觀光景點,即使在平日也陸陸續續有遊客湧入。不過觀光客搭乘觀光巴士登頂後,通常只會和伊達政宗合照就離開,不會走離本丸太遠,更不會特別往下逛到青葉山公園跟博物館。伏黑原本似乎也是看準這點,才選擇這條散步路線的。

但虎杖不過離開幾分鐘,便有兩位女性開心地走向伏黑。他們穿著輕便,手拿小摺頁文宣,應該是觀光客。
這不知道是虎杖第幾次撞見這景象了,車站西口、公園、寵物嘉年華、商店街的超市,現在又添上了一筆博物館門口。

東堂啊,這才是真正受歡迎的男人。帥哥才不用特別前往車站,即使站在人煙稀少的地方,也會被搭話啦。虎杖在心裡吐了吐舌頭。
女孩們離開後,他才識相地回到伏黑身邊。伏黑似乎很習慣這類的對談,他應對得四平八穩,與剛剛錯身而過的女孩們截然不同。

「這次是什麼事?」
「他們想知道附近有沒有推薦的餐廳。」我明明是東京人。伏黑看起來有些無奈。他把手機塞回口袋,接過咖啡,「要是你早點回來就好了,你應該比我清楚吧。」
「呃——我也沒來過這裡幾次,也要靠Tabelog。」基於仙台人不能輸的執念,很多景點與名店都是虎杖最近做功課後才知道。而且這些女孩子說不定鼓足了勇氣才主動出擊,虎杖不想破壞他們的努力。

「伏黑真受歡迎啊。」能讓女孩子如此拼命的伏黑好厲害。虎杖的語氣是全然的讚嘆。他們上個禮拜逛嘉年華的短短兩個小時內,伏黑連續和好幾位飼主打過交道。全是女生。「之前你不也被抓著問餐廳,最後還被要了LINE耶。」
「受歡迎的是他們。」伏黑指著他的大狗們。他似乎不認為那叫搭訕,那些女性一律被他歸類成需要幫助的路人,「上次那些人是想交流寵物友善餐廳的情報,飼主們互相聊天很常見。」
伏黑進一步解釋「那些人的重點不在我身上,平常帶寵物出門散步代表你住附近,自然會有人來問路,大家也會預設你很友善。」
伏黑既認真又正經,補充說明這理論在國外做過實證研究,可信度很高。但虎杖依舊是一臉狐疑,於是他乾脆遞出牽繩。
「不然你自己來試試看。」
虎杖半信半疑地接下黑色的塑膠握把。回程路改由虎杖接棒後,他們花了三倍的時間才回到伊達政宗像。鼓勵小黑與小白爬坡固然花時間,但最大的原因果然還是沿路走走停停。

「——我說的沒錯吧。」
「找我聊天的和找你的人明明完全是不同類型啊?!」
還不都是受歡迎,有差嗎。伏黑站在停車場內,理直氣壯地斷定,氣勢與廣場上的仙台藩主無異。看來他是真的不懂差在哪裡。
——差得可多了。虎杖的戰績是帶著紅貴賓的一家老少,固定來運動的婆婆,以及身材壯碩的跑者。穿著慢跑背心的青年還多問了虎杖平常都在哪鍛鍊,胸推硬舉多少公斤。

虎杖心情複雜地看著他的朋友。伏黑彎下了腰,語氣輕柔地誇獎小黑與小白很聰明,是最棒的狗狗。虎杖開始有些擔心了。
這傢伙說不定根本不是酷酷的冷面帥哥,而是沒有意識地遲鈍到不行,莫非他是天然呆嗎?

說起來,他們會帶著大狗們出遊也是始於虎杖一時興起。
他的車子定期維修結束後,虎杖隨口詢問伏黑要不要帶狗狗們去海邊。當時他腦中閃過的是電影裡的某個夢幻場景——不過畢竟伏黑才是小黑小白的飼主,他沒抱太大的期待。然而,過沒幾天他就收到了短中長期訓練計畫。伏黑還很禮貌地提醒,如果虎杖很重視車子內裝,那麼放棄比較好。
——第一步得先從開車到我家讓他們上車開始,要先讓他們安心地待在車子裡。
伏黑還細心備註「※我家旁邊那塊空地清出來後可以停車」。
虎杖掃過一次資料後,滿心敬佩,馬上送了張OK貼圖回去。

——那時候他們才認識兩個禮拜呢。

「……伏黑,你平常一個人的時候,千萬不要隨便跟著陌生人走喔。」
「啊?」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啊。伏黑皺起眉頭,眼神很冰冷。
虎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落得跟東堂一樣的境地,但他很難繼續解釋。
最後,他拍了拍伏黑的背,問他晚餐要不要去吃咖哩炸豬排。

小黑與小白的訓練在梅雨季結束時告一段落。
夏日氣息造訪東北地區之際,虎杖立刻和伏黑約了個晴朗的下午。開車北上一個小時以後,兩人兩狗抵達了海邊。月牙形狀的海岸很美,與虎杖小時候的記憶一樣,差別只在於地震之後,週邊沒什麼店家了。這時節還不是旺季,小小的沙岸只有三三兩兩的遊客。

伏黑幫他們拍了好幾張照片後,心滿意足地縮回遮陽傘下。
虎杖則是實現了和狗狗在沙灘上一起奔馳的願望,比起電影裡只有一隻拉布拉多,他還奢侈地多帶了一條大狗狂奔。雙倍的毛茸茸,雙倍的快樂,而且他們還都很聽話,簡直完美。一人兩犬在浪花之間玩得很開心,當虎杖回過神來,已經跑過了整個海岸。

小白興奮地在虎杖腳邊繞來繞去,小黑則朝著主人的方向叫喚了好幾聲,用力地搖著尾巴。虎杖看著遠方的黑點,輕輕撫過他們的背。
「你們也想叫伏黑下水嗎?走吧!GO!」
大狗汪地一聲,一邊甩水,一邊衝回伏黑身邊。

虎杖跟在後頭一起追回去時,再次目擊搭訕現場。
這次真的是搭訕了。虎杖還沒走到傘下,就聽到伏黑提高聲量說了句「抱歉」。

「你真的不跟他們一起玩嗎?」
「我沒興趣。」伏黑依然淡漠,卻安靜地嘆了口氣。大狗們咽喉傳出嗚嗚的低鳴,在伏黑的大腿上蹭過來又蹭過去地撒嬌。濕漉漉的毛在他的防曬外套與短褲上留下了水印。伏黑揉了揉小黑跟小白的頭,環抱住他們。
「我也沒時間。和你們在一起就夠了。」

伏黑的語氣跟眼神寵溺,和他們第一次聊到小黑小白時一樣。虎杖眨了眨眼,他好像搞清楚伏黑那天晚上縮在酒吧角落的原因了。自己一直都搞錯了——伏黑平常面對那些搭訕時,可能不是遲鈍,也不是習慣後的餘裕,而是在節能。

迎面而來的海風很鹹。虎杖從迷你冰櫃裡撈出可樂,啵地轉開瓶蓋。他也幾乎全濕了。伏黑毫不在意地跟著小黑小白一起往旁邊移動,在海灘墊上空出個位子讓他坐下。

「伏黑,你很困擾嗎?」
「……他們找別人會更好。」他的聲音差點被海潮聲吞噬,可是虎杖沒有錯過。
「嗯——……好!」就算別人如何羨慕,那些對於他的友人都是過剩的好意。
「以後伏黑被路人抓著不放的話,我就想辦法救你。」
「那就拜託你了。」
「好!包在我身上……!」
伏黑拿起綠茶罐輕輕碰了他的寶特瓶,作為乾杯。
他的大狗狗們鼻子往他的腳踝頂了幾下。伏黑伸了個懶腰,慢慢地站起身,結束了他的低耗電模式。

海平面染上整片橙色時,他們才踏上歸途,帶著與疲倦等量的成就感抵達伏黑家。
脫離學生時代後,他已經很久沒玩到幾乎電力耗盡了。虎杖看了眼儀表板後,又轉頭望向後座。伏黑在小黑與小白中間,駕輕就熟地替他們解開專用安全帶。

「伏黑。今天謝啦。我這台車之前一年才跑一萬公里,很不划算。」虎杖搔了搔頭,指縫裡卡了些沙,他搓了幾下指尖。「我們以後也可以常常出來嗎?帶著小黑小白一起。」
「我們才要謝謝你。」
伏黑打了個呵欠,瞇起的眼睛彷彿是在微笑。
「——之後的話,就看司機先生怎麼排休吧。」

03 #YOLO

——抱歉,我臨時有事。之後再約。
——很抱歉。
虎杖幾秒前剛睜開眼睛,視野還有點模糊,他揉了揉眼。日光穿透過窗簾間隙,在天花板畫出斜線。訊息是伏黑在凌晨傳過來的。這還是他第一次取消既定計畫,很難得。更少見地是他還附上了貼圖,可愛的狗狗一臉抱歉地不停鞠躬。

面對伏黑的慎重,虎杖先送了張貼圖表示沒問題。再回了一句沒關係後,他隨手把手機丟到床舖上。他們原本的行程其實根本稱不上是計畫,只不過是去一趟車站,然後一次解決很多事情。但那些事情都不急,不需要在今天搞定——電影下周再看也沒關係。買浴衣的話,伏黑本人不在也沒有意義。

接下來一整天要做什麼呢。虎杖又打了一個呵欠。他很久很久沒在一大早思考這個問題了。
後來他沒有煩惱太久,他鑽進了柏青哥店。當虎杖再次穿過店門時,夜色已經籠罩住高樓大廈。仙台站前天橋上很熱鬧,但比不上店內喧鬧。虎杖抱著幾盒咖哩料理包,經過好幾個小時的聲光饗宴,機台音樂參著鋼珠刷拉拉的撞擊聲還在他耳邊隆隆作響,這也是虎杖很久沒感受的氛圍了。

晚餐的話——有間創作系拉麵就在車站的另一頭吧?
雖然這時間過去一定得排隊了,但當作消磨時間也好。虎杖慢慢地走向車站。
這個都市很小,伏黑卻說這點很好——伏黑是個誠實的男人,在他說出這句話時,大概不帶半分東京人的意識。但虎杖還是覺得伏黑會這麼想,那是因為伏黑住得不夠久的關係。如果伏黑住得和自己一樣久,也還能這麼認為的話,那就太好了。

虎杖漫不經心地穿過挑高的連通道。迎面而來的是熟悉的身影。
「……伏黑?」
他身邊還有另一位高大的男人。
——正確來說,他「身上掛著」另一個高大的男人。
白髮男人戴著墨鏡,左手拎滿一堆紙袋,右手搭在伏黑身上。他身材高大,配著伏黑走在一起活像在拎小貓遊街一樣。定睛一看還能發現伏黑正試圖格擋男人晃來晃去的腦袋,可疑到不行。虎杖腦內閃過無數個他好友被搭訕的畫面。

……又是搭訕?宗教團體勸誘?可是他們靠得很近,還是熟人?難道是感情糾紛?我現在可以過去嗎?伏黑他看起來——
伏黑的表情超厭世。
虎杖原先還想考慮更多的。不過等他意識到時,他也整個人貼在伏黑身邊了。

「伏黑,這傢伙是誰……?你不是說你和我在一起時最開心了嗎?!」
「嗯?哦喔?」

男人手還攀在伏黑的肩膀上,視線從頭到腳掃過他全身。
虎杖理直氣壯,抬頭挺胸地迎戰他——這樣他應該就會識相地退散了吧……!

「唉喲這打哪來的狐狸精呀?!」
「啊?!」
還真的是修羅場?!嗚哇。
虎杖嚇得寒毛直豎。總之他立刻先摟住了伏黑的腰。輸人不輸陣。
他本來不想這麼快使出這招的。這可是他的防衛計畫的最、終、手、段……

「小惠居然離開東京一轉眼就被勾搭走了?!仙台是怎麼回事?」
「勾搭……!?呃——這是你情我願……!還有!請向仙台道歉!這裡是個好地方!」
「小惠!今天一定要你說清楚講明白!你在我跟他之間到底要選誰?!」
「……——伏黑,你還是別跟這男人在一起比較好吧……」

哇啊好可怕。
虎杖原本還很愧疚的。他並不想對伏黑的交友關係多做置喙。不過虎杖現在開始覺得自己說得對了。這男的真的很不妙。完全沒在聽人講話。
他們幾乎是在伏黑頭上交火。虎杖不想在角力中敗陣,對峙持續僵持。極近距離之下,虎杖才發現墨鏡下的臉也超好看。不愧是伏黑的對象。可是只有臉長得好看是不行的……!
視線移開就輸了。虎杖瞪著那雙天藍色的眼,忍不住稍微又把伏黑往自己身上拉近。
他看不到伏黑的表情。但他可以感覺到他在發抖。

「……伏黑?你還好嗎?」
伏黑默不作聲。隨著人潮開始聚集,虎杖也焦躁起來。夏天還沒真正到來,他手心卻持續發燙。
四週傳來快門聲那刻,懷中的伏黑終於有了動作。虎杖胸前傳來一聲深沉的嘆息。

「……五条先生,我剛剛都錄影了。」
「惠,你是用仰角自拍吧?」
「夏油先生最近都在國內,沒有時差跟網路問題吧?」
「你要傳這種影片給傑?也不是不行啦,我還是很好看,而且傑才不會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呢。」
「但會懷疑你身為成熟的大人的羞恥心。」

叫做五条的人稍微睜大了雙眼,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。下一秒,他鬆開手,吐了吐舌頭。高大的他這時看起來像個玩膩的小朋友。

「好吧,那我請你跟這位——呃,你男朋友吃個飯吧。」
「虎杖不是我男朋友。」伏黑輕輕地拍掉虎杖的手,喉頭擠出的是他沒聽過的重低音。「還有,餐廳我來挑。」
「呃,伏黑,我——」

虎杖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麼事。他現在唯一搞懂的是他最好別繼續留在這。伏黑也發現了這點,立刻抓住他的肩膀。他雙頰漲紅,眼神很堅定。
你別逃。幫我。虎杖分不清楚他是哪個意思,可能兩種都有。

——好險那間柏青哥店全面禁菸。好險伏黑選的店設有包廂。
如果知道晚上自己會坐在高級燒肉店,虎杖絕對不會只穿一件白T就出門。
他們座位的配置還超詭異。五条坐在他面前,整個人沒入椅背,懶散而落落大方,伏黑在虎杖旁邊,專心地研讀菜單。
周圍裝潢以黑色為主調,一再強調這間店主打氣氛沉穩又高雅,虎杖卻坐如針氈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,伏黑臉上總算是恢復一絲生氣。剛才替他們介紹彼此時,他雙眼還了無生機地像條死魚。

「我想吃Chateaubriand。」
「那就這套餐三份。麻煩囉。」
「……伏黑,沒問題嗎?」服務生複述餐點時,虎杖又嚇出了一身冷汗。這裡套餐沒冠上松竹梅之名,爽快地直接以金額替套餐命名。今晚他們至少花掉一萬五千元乘以三,未含稅。
「放心,這個人雖然沒有人品,卻很有錢。」
「年輕人別客氣喔。用這點錢就能好好地關心家人,很划算的。」金主笑得一副輕飄飄的模樣,「惠平常只上傳小黑他們的照片。我今天問了整天,他也什麼都不講。」
原來如此。想必這就是今晚伏黑留下他的用意了。
「伏黑——……」由我來講真的沒關係嗎?虎杖戰戰兢兢地又喊了一聲。他的朋友頭也不抬,左手比了個「GO」,繼續研究酒單了。

——好吧。不管了。要是說錯話了,他大概會出手阻止吧。
虎杖盯著伏黑幾秒,在五条滿心期待的目光下,戒慎恐懼地開口。
他不確定五条想聽到什麼樣的情報,畢竟他能提的依然圍繞在伏黑的兩隻大狗上。但沒多久,虎杖就知道自己多想了。才剛講到松島的海邊行,五条便忍不住插話了,講到一發不可收拾,最後幾乎變成五条主講。談到他們是如何認識時,五条水藍色的眼睛更是閃閃發亮。那晚的聯誼是我幫惠報名的哦。開心的語氣像是在邀功一樣。
根據他的說法,他是基於百分之百的好意,「有機會交到朋友的話,惠一個人在仙台也有照應嘛。」
「都已經要奔四的人了,下次請不要這麼做了。」伏黑晃著酒杯,說得有氣無力。

他看起來沒那麼不爽了。虎杖放心了不少。包廂內的氣氛很愉快,在薄到透光的肉片與起司一入口,虎杖的注意力更是完全被美味吸走了。

「……伏黑!這起司好好吃!」
「嗯。」
「我還是第一次吃到這個——唔……?藏王……?」
「藏王莫札瑞拉起司跟賽拉諾火腿。」
「嗚嗚炙燒肉配蘿蔔泥好好吃,仙台牛好軟好棒舌頭要融化了……」
「好笑欸,悠仁明明是仙台人卻都沒吃過?」
「正因為是仙台人才不會特別找來吃啊!」
「哈哈悠仁好有趣——」
「好好吃……謝謝五条先生!」

不出錢至少得出點力,於是在主菜上桌後,虎杖自告奮勇地接下了燒烤的重責大任。五条臉上始終掛著笑,直說別客氣多吃點。伏黑則順勢又把鹽燒牛拼盤分一半給他。虎杖還記著剛才環抱住他時的手感,於是那盤肉的三分之二烤好後又回到了伏黑盤裡。
在伏黑努力與牛肉搏鬥時,五条又多問了幾間仙台名店,說是想發掘喜久福以外的銘果。

「市區的話,五条先生今天應該都去過了,之後還有打算去哪玩嗎?往北或往南?」
「沒有喔——我來接我男朋友的啦。他在岩手拍黑熊,昨天搞定了。」五条自顧自地講起東北攝影景點,原本就很嗨的情緒又高漲了些。
「那明天還是會北上吧?如果是開車的話——」
「不,我搭新幹線來的喔,沒打算租車,我們約在仙台會合。」
「咦?所以你們回東京是坐……?」
「一樣也是新幹線囉!」五条用力地豎起大拇指。
「那根本不用接吧……?!」
你還願意吐槽,人真好。伏黑口就著酒杯,沒有說話,但眼神說明了一切。虎杖多少能了解,為什麼伏黑長成現在這個樣子了。

「惠,有在好好享受人生嘛。」於站前天橋分別之際,五条的手背敲了幾下伏黑的肩膀,「啊,我給的資料要趕快看喔。」
他沒等到伏黑的回答,三步併作兩步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。

五条先生好像颱風一樣啊。對於虎杖的傻眼,伏黑只無奈地點了點頭。
今天的伏黑比起往常安靜,猜想他是電力耗盡了,虎杖沒有再多問些什麼。畢竟想聊的話,他們之後還有很多時間。虎杖哼著遊樂園主題曲,腳步很輕快。雖然發生了很多事,但吃了一頓很好的晚餐,也認識了有趣的人,碰到了原本碰不到的朋友,這依然是一個很好的夜晚——

「……虎杖,抱歉。」他們走到最接近巴士站的樓梯時,伏黑突然停下了腳步。
虎杖完全摸不著頭緒。
伏黑稍微仰起頭,眼神耿直而清澈,比起任何虎杖所知道的時候都來得慎重。
「五条先生誤認你是我的男朋友的部分——有些人很介意這種事,我不希望你不開心。」
「沒關係,我不介意。」
「我知道,是我介意。」
虎杖呆了幾秒,隨後咧開嘴角。這次輪到伏黑滿臉困惑了。
「伏黑真的很認真耶。」我很欣賞伏黑這點喔。他拍了拍伏黑的肩膀。伏黑側過頭,盯著他的手好一會,眉頭皺成一團。虎杖很清楚,他不善於接受好意,待會伏黑應該會撇過頭道謝吧——
「……你自己才要注意,一個人的時候,千萬不要隨便跟陌生男人回家。」
「咦。」
「你其實很受歡迎。」在我們這個圈子裡。伏黑壓低了聲量「那個人就是看出來了才會鬧著你玩的。還有,你最好少去聯誼。喜歡你的類型絕對不會去聯誼。」
「咦!?」
「……至於我的話,你可以放心。」
天橋底的車子川流不息,他們周圍熙來攘往。嘈雜之中,伏黑的一字一句,虎杖明明都聽得很清楚,卻搞不懂伏黑現在在說什麼。
「謝謝你幫我。我的確一直都很開心。」講出這句話時,伏黑像是鬆了口氣一樣,笑得很輕鬆。他說,今天他帶五条前往的都是虎杖推薦的店家。托你的福,那個人很滿意,剛剛能遇到你太好了。希望這頓晚餐可以聊表心意。
「不過,萬一讓你覺得不自在,我很抱歉。」
伏黑說起話來有點饒舌。他是不是喝了不少?虎杖嘗試回想桌邊的紅酒殘量,卻怎樣也想不起來。
「……伏黑,你醉了嗎?要不要我送你回——」
「不用,車來了。再見。」
伏黑擺了擺手,下樓轉個身後,彷彿融入了黑影之中,再不見身形。

隔天清晨,虎杖收到了來自伏黑的訊息。他說他得忙到月底,沒辦法陪虎杖去看電影。
之後好幾個禮拜,他也沒能和伏黑一起出來買東西。

04 #workhard

伏黑惠是死忠的狗派,不過他救援的動物並不僅限於犬隻。
小黑與小白成為家人後,散步一向由伏黑負責,他倆從小到大的戰果無數,這讓伏黑的感知神經得到了完善的訓練——路邊或大樓間隙撿到貓、狗與小鳥是家常便飯。小白甚至曾經猛嗅著河堤草叢,找到了一隻刺蝟,小黑則是對著公園長椅下的黃色西部豬鼻蛇狂吠。搬到東北還不到半年,家裡不知不覺間再度開始囤積了幾條舊毛巾來應急,手機裡也存了仙台市區有志之士的聯絡方式。

……那天晚上,自己大概又撿了條大狗回家。

——我也是狗派喔。
嗯。不會是柴犬,大概是黃金獵犬,拉布拉多,或是聖伯納吧。哈士奇或薩摩耶也很好。室內一角的光線昏暗,淡棕色瞳仁仍是閃閃發亮。

那晚他的腦袋明明不是很清楚,虎杖的一切卻鮮明得不可思議。就跟現在一樣。
伏黑盯著馬克杯,眼前因為水氣氤氳模糊成一片。他其實必須儘快轉回桌前的。電腦螢幕裡還有滿滿的瀏覽器分頁,以及處理到一半的稿子等著他。但虎杖一浮現在眼前,立刻清空了他腦內的英文狀聲詞。

伏黑揉了揉肩膀,又喝了口咖啡。
時節剛進入初夏,還不需要開冷氣。他的大狗們待在桌腳邊午睡。小白趴在地上,完全攤平,毛茸茸的背脊緩緩地一起一伏。小黑側躺在一旁,前腳划來划去的。大概是夢到在追逐獵物吧。伏黑迅速地抄起手機,錄完十幾秒的影片,傳給了虎杖。

他們好幾個禮拜沒見面了。頭幾天他還有餘力討論行程可以延到什麼時候,但現在那些對話卻久遠得彷彿前世記憶,最近自己的回覆只剩下貼圖、影片跟照片。
伏黑盯著聊天室,決定再多傳一張午餐的咖哩飯照片過去。這樣虎杖就不會太擔心了吧。

虎杖對於照顧他人有著超乎他預期的熱忱。一開始,伏黑只是在對話裡透露他跟仙台不熟,虎杖便熱心地自願擔任仙台的嚮導。他們第二次見面約在車站附近的定食屋,虎杖推薦了他喜歡的每日限定套餐,伏黑從善如流地點了漢堡排定食。當他稱讚醬汁有入生薑時,虎杖高興地彷彿是自己被誇獎一樣。

——我還知道一些其他這類的小店噢。伏黑以後有空的話,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午餐?我平常每隔一天就休息,很難和朋友約,但飯還是和人一起吃比較熱鬧嘛!

他的神色立刻讓伏黑聯想到叼著球的小黑。伏黑回過神時,才發現自己早已回了「好」。一聽見他的回答,虎杖臉上堆滿笑容,很老實地承認他怕寂寞。

接著,他們一週至少有三天待在一起,虎杖很確實地帶著他攻略一間又一間的家常小館,走過市區的巷子與商店街。這位消防員總是渾身帶上充沛的精力,而那些氣力全都用來投注於服務人群的強烈熱情上。親切對待外地人可能是出於鄉土愛與好客,幫助迷路的小孩勉強算是職務範圍內,在路上撿到的皮包送到派出所是舉手之勞。

……但到這種地步,未免太誇張了。

手拿便當,伏黑一邊咀嚼著蛋捲,看著虎杖。昨天他拒絕虎杖的邀約時,沒想過他會拎著食物上門,更沒想到他連照顧動物的活都包了。

健壯的青年輕巧地於流理台與冰箱來回,得心應手地在瓷皿中擺好肉泥。三團小小的毛球直繞著他的腳邊打轉,活力十足地咪咪叫,活潑的模樣與伏黑剛撈回家時大相逕庭。剛解除隔離的幼貓對一切充滿好奇,虎杖走到客廳時,還得小心翼翼地避開亂竄的牠們。

「伏黑,你決定好他們的名字了嗎?」
「黃豆粉、摩卡、牛奶。」
「你難道是看著櫥櫃幫他們取的?」好隨便喔。虎杖一邊笑著一邊把瓷皿放在地上。小野獸們立刻圍住盤子狼吞虎嚥,發出嘖嘖嘖的進食聲。
「嘿,摩卡,吃慢點——」
「沒差,他們很快就會有新名字了。」
「哦!?已經找到認領人了嗎?」
「前天和專送小貓的中途接洽了,等他們那裡準備好就會來帶走……幹什麼?」
「——沒有啦,只是覺得伏黑人真好啊,好溫柔,你家其實什麼小動物都收吧——」
「少囉嗦。小白發現他們的,沒辦法。」
「原來狗派的心胸這麼寬廣嗎?啊,那個肉卷是用冰箱剩菜隨手搭的!合你的胃口嗎?」
「嗯。好吃。」伏黑咬了口高麗菜捲,些微的辛香在嘴裡散開,絞肉應該是加了胡椒和生薑提味。

虎杖旋即回給他一個過度燦爛的笑。

……溫柔的明明是你。

「哇!爪子啦爪子!你們的爪子不要刺進來!好癢!小黑小白你們怎麼也來了——哇等等不要現在哈哈哈——」

伏黑還在慢慢咀嚼菜葉時,小貓們已經光速一般地清空肉泥,大膽地進攻虎杖的牛仔褲。雖是求饒,虎杖卻沒有阻止這些毛茸茸的進一步動作。在小動物的一陣圍攻後,他索性放棄掙扎,豪邁地大字倒在地毯上。小黑跟小白也一起躺平,鼻頭湊近青年身邊,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拍擊地面。

看來虎杖達成他的願望了。伏黑瞇細雙眼。春天午後,陽光和煦地灑進落地窗。當虎杖雙手輕柔地順過大狗們的毛時,他安靜地收拾好瓷盤和便當盒。

送走小貓後,虎杖又帶著餐盒上門了好幾次。
繼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伏黑並不想佔便宜。不過,在他委婉地拒絕時,虎杖眼角微微下垂,眼神流露出濃濃的沮喪。他說,一個人住即使他想下廚也難以掌握份量。煩惱的模樣讓他倆的交涉沒花上太久時間,虎杖成功用免費午餐換到了小黑跟小白的擼擼權。

虎杖顯然很滿意這項交易,他認真地宣告他很樂意多帶一份午餐,也喜歡和小黑和小白一起玩。他甚至問過小黑小白能不能吃鮮食,恐怕不久後的未來,他還會多帶上一盒小黑小白的伙食。

——他們那時還認識不到一個月。
這類善舉對虎杖來講,似乎都只是不足掛齒的舉手之勞。這傢伙是個徹頭徹尾,少見的善人啊。對於這個好人,他很樂意達成虎杖的小小心願,讓他也很快樂。

——惠呀,你想太多了,遇到好對象就得把握喔。
對,我就是考慮得多了,才不想變得跟你一樣。我只是希望虎杖可以獲得一點回報。

前監護人明明在愛情路上走得跌跌撞撞,達陣後卻老是擺出架子說教。愛情事業兩得意的最近,可能是閒到發慌,甚至開始幫他安插了各式各樣的社交活動。和虎杖見面時,除了單純覺得好玩,他應該也是在社群媒體上嗅到蛛絲馬跡,才選擇上演狗血午間劇。

——惠,你應該可以試著活得更貪心點吧。
不,謝了。我現在過得很好。你的善意通往的是修羅場。請不要再多管閒事。

自己的人生志向極其無趣,沒什麼特別之處。大三時,明明拼命通過了成堆的面試,擠進知名公司卻分配到爛部門。然後,在進入社會的第三年被診斷出胃穿孔。那天晚上,他搭了一個半小時的車,回了一趟老家,小黑與小白蹲坐在玄關歡迎他,尾巴搖啊搖的。他們年紀都不小了,但當伏黑緊緊地抱住他們時,仍然熱情地舔過伏黑的臉頰。

一週後,他丟出辭呈。再一個月後,他帶著大狗們遠離東京,搬進了仙台的老平房。
這種爛劇本俯拾皆是,自己還懂得逃開,已經算是幸運的那個了。

——不,惠你很衰喔。那間出版社整體來說挺好的,你怎麼偏偏去了死亡部門?

同在業界的前監護人可能是同情他的處境,時不時會轉介些案子過來。不過他帶上門的生意,簡直彷若本人,通常份量十足又蠻橫。五条來訪那晚,伏黑拖著疲憊的步伐,回家一開啟電腦,便看到夾在一堆客套話裡的截稿日。當下他差點沒把高檔牛里肌吐出來。

……啊——混蛋。
一停下手,緊繃的思緒便會混入憤怒,伏黑繼續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稿件,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穿梭。距離初稿結束只剩最後一步了。

前幾個禮拜拚死努力的成果不算太差。雖然進度還有些勉強,但總算不至於趕不上慶典。虎杖不只一次熱情地介紹過仙台七夕的盛況,他似乎還很期待穿著浴衣參加活動。很可惜,浴衣絕對是來不及挑了,但祭典本身的話,或許還有機會……

敲下句號的瞬間,伏黑馬上按下儲存,兩眼發直地望著桌面圖示轉啊轉的。確定檔案成功同步到雲端空間那刻,他整個人往後一倒,陷在沙發之中。落地窗外橙橘的天色逐漸帶上粉紫,從月濱海水浴場回到市區的路上,他也在後座看到了一樣的天空。那天虎杖笑得很高興。

晚上,或是明早,先傳個訊息給虎杖吧。
先問他要約在哪個車站嗎?還是先簡短道歉一句,這段期間回覆得心不在焉?

伏黑用力呼了口氣。呼吸之間全是咖啡的味道,全身血液也彷彿摻入咖啡因了。
晾著虎杖這麼久,多少讓伏黑有些過意不去。如果虎杖看到訊息,能跟那天一樣地開心,那再好不過了。每次想用力擁緊小黑跟小白,感受他們的體溫時,自己也是用同樣的心情在期待回饋吧。

——抱歉。久等了。我搞定了。那天應該沒有問題。你之前說的花火祭要約在哪?
——雖然沒辦法擼狗狗,不過傳了這麼多可愛的小黑跟小白,應該可以撫慰你需要小動物的心吧。
——我很想和你吃午餐……不,這句還是寫成,我很期待和你吃午餐是不是比較好?

任憑文字胡亂地在腦中羅列,伏黑不敵睡魔,閉上雙眼,把思考措辭這項工作丟給了清醒後的自己。

05 #fireworks

虎杖啊 My best friend,我又多了幾張《潮騷戀曲》的票,再分你一張吧。甘井,你也有份,看完要發推寫感想,記得上tag『#小高田最讚』。」
「謝謝學長——呃,前幾天我也看到新田發文耶,該不會全局都去看了?」
甘井剛收拾好食堂走進辦公室,話說得有氣無力,自主訓練結束後的東堂卻是神清氣爽得不得了,「我想要三份第四周的入場特典。而且小高田的角色深度十足,每次看都能從不同角度獲得人生的啟發,值得一看再看。你好好跟虎杖看齊吧,我兄弟算上這次是第三次了。」
「……你什麼時候也開始推小高田了?」
「我沒有。只是最近二輪戲院一直沒換片子,我也沒有辦法。」虎杖的眼睛沒離開螢幕。

下午三件緊急救護再加上一件火災,剛剛又一件緊急救護。頻率是比平常多,但規模不大。對虎杖來講體力不是太大的問題,棘手的是今天正好輪到他寫日誌。他不擅長文書作業,比起敲鍵盤,他寧可替大家舖棉被加刷澡堂,再加構思下禮拜的菜單。

「嗯——?昨天你也跟我們續攤吧,你沒排班的時間怎麼都空下來了?」
「我最近比較閒。」
「……呃。噢。喔。是、是這樣啊——畢、畢竟我們忙起來時都很崩潰,被甩是常態,你不要放在心上……?」
「虎杖!不要難過!是放棄你的那個人沒眼光!下一個會更好!」
「……我才沒被甩!」

連交往都沒有啦。而且明明是那傢伙比我還忙。
虎杖心中翻了個白眼,繼續與工作日誌奮鬥。案件類型,緊急救護。細分類,創傷。地點,青葉區梅田町。受理時間十六時五十四分。七月三十一日。

——七月就要結束了。
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別難熬。緊閉的窗戶隔絕了外頭大半數的蟬鳴,但仍是足夠擾人清夢。虎杖睡前總是設定冷氣在五點關閉。在室溫逐漸攀升前,虎杖會努力睜開眼睛,關掉派不上用場的鬧鐘。每天清晨在客廳解決早餐後,每兩天輪班一天,值班的那天,午休時確認LINE訊息或打開手機看看影片,沒排班或休假時,便泡在電影院一整天。一整個月過去,他最大的收穫是多訂閱了幾個居家料理頻道。其他更清晰的記憶只剩下被影片縮圖矇騙的慘痛經驗。

影片內容明明是動物救援實境節目,為什麼預覽圖要放可愛小動物?要是伏黑看到營救時的慘狀怎麼辦?縮圖裡幸運康復的小狗狗們很可愛,伏黑鐵定也會被釣到的——

……伏黑。
最後一次聽到伏黑講話是在車站前的那個晚上。這幾週他忙翻了,還是不忘規規矩矩地回覆訊息,偶爾還會附上小黑與小白的影片。今天傍晚時,伏黑提出的邀約也是虎杖一直想去的活動,這也反應了他堅守原則的性格——他當時的道歉與道謝都是真心話。他的勸告也是認真的。
伏黑設想的總是比自己周到,多數情況下,虎杖會選擇參考伏黑的意見。不過這一次,虎杖卻是遲遲無法釋懷。

夜晚的辦公室寂靜無聲。虎杖敲下了儲存鍵。他揉了揉眼睛,對疲勞毫無助益,於是他索性闔上眼。
黑暗之中,伏黑彷彿就站在他眼前。初夏的夜色裡,伏黑的表情實在太過豁達了。

當虎杖終於再見到伏黑本人,是在幾天以後的晚上了。
他一踏出地鐵,熱氣撲面而來,伏黑身著寬鬆的襯衫,半倚在出口旁的矮牆邊。在五顏六色的浴衣之中,一身黑白調的他相當顯眼。

「嗚哇伏黑……你瘦了?還是說難道你長高了?」
「……你說話倒是變得跟五条先生一樣了。」
「這我隨便學的,沒想到五条先生還真的像個囉嗦親戚啊……?」
「知道這很煩,你還模仿?」

拎著塑膠袋,伏黑把手機插回口袋,踹了他一腳。一邊裝可憐地哭喊的同時,虎杖湊近他身邊,催促著他快點移動。賞煙火的地點距離車站只有十分鐘的路程,虎杖配合著走在左側的伏黑,改用右手拎著地墊。這樣他們不用特意放大音量,也能聽見彼此在說些甚麼。即使周圍滿是祭典的熱鬧氛圍,伏黑述說著愛犬近況的語氣還是一樣地沉穩。
看樣子在LINE上最後的對話,伏黑寫的並不是客套話。虎杖鬆了一口氣。今天他是想讓伏黑好好體驗仙台夏日風情,如果伏黑過於勉強自己,反而背離了他的本意。

觀賞煙火的指定區域散佈在市區周邊,虎杖挑選的地點偏離了熱門觀光景點,聚集的大多是本地人。三三兩兩的人群四散在草地上,各自展開了墊子。虎杖他們沒花太多力氣便找到了空位。
拉開七夕煙火祭的第一發煙火帶有朱紅以及玫瑰粉色的光芒。天空傳來細碎的爆炸聲,黑暗之中響起稀稀落落的驚呼。煙火綻放出小小的白色碎花的同時,周圍也響起陣陣的快門聲。虎杖轉頭,仔細端詳著伏黑,煙火不規則地閃爍,照亮他的臉龐。他面容的稜角變得有些銳利,體重鐵定有往下掉,看起來有些疲憊。不過神情很輕鬆。

空氣中瀰漫著剛割完草後的強烈青草味,還帶上些許刺鼻的防蟲噴霧味,很適合醒腦。虎杖深深吸了一口氣。

「…伏黑,你今天開心嗎?」
「還不錯。」
「我也很開心。還有,和五条先生吃飯的時候,我也玩得很開心。」
「喔。」
「如果說我有哪裡不開心,只能是因為伏黑道歉而已了。」
「……啊?」伏黑的聲音瞬間低了好幾度。
「不過我不認為你道歉是錯的。」抓準巨大聲響之間的空隙,虎杖繼續開口,「道歉很有你的風格,只是我並不介意被當成伏黑的男朋友。」
「你人太好了。」伏黑仍然仰著頭直盯著煙火,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。

「——也把我算進你的守備範圍裡面吧。」他們在天橋上的對話讓他煩惱了很久。這是虎杖最後得到的解答。

伏黑終於轉過了頭。高空中綻放的煙火照亮了彼此。

「你說的,『有我們就夠了』,對吧?」虎杖指了指伏黑,又指向了自己。初夏的海邊,一樣的淺藍色墊子。一樣的兩人。線索到處都是。
他稍微移動了位置。他們靠得很近了,再靠近一點伏黑或許會發現自己的聲音正在發抖,但虎杖不願意漏掉他的一舉一動。

「說『我不介意』也不對,我應該說,我想被你當成你的男朋友,不是作為藉口的那種。」

又是好幾朵白綠相間的煙火綻放。細碎的爆炸聲告一段落時,伏黑開了口。語氣很慎重。
「……你想和我交往?」
「對。我想成為伏黑身邊特別的人。」在這種時候還要雙重確認,的確是伏黑的作風。不過,不管他被問幾次這個問題,他的答案都會相同。

「我不想讓其他人搭訕你——之前是這樣,如果可以的話,我希望未來也是這樣。路人接近你的時候,我想馬上說出『你找我男朋友有什麼事!?』」

所有的人都仰望著夜空,只有他們注視著彼此。虎杖碰了碰伏黑的左手,確認伏黑沒有拒絕後,輕輕握住他的手。伏黑沒有掙脫,只是安靜地垂下眼簾,看著交疊的雙手。
幾波的煙火過後,伏黑嘴邊洩出一聲很長很長的嘆息。

「……我提醒過你吧,喜歡你的人都是不會去聯誼的類型。」
「沒錯,你那天本來也不會出現在聯誼會場的。這提示比較好懂,好險我有發現。」
「才不是,我原本只想叫你放寬視野,三天兩頭總往我家跑,根本沒辦法遇見新對象。」
「啊——關於這點嘛,伏黑,難道每個人都可以輕易地跟著你回家,去見小黑跟小白嗎?」
「……不是。」
「我也是。我不會幫每個人都做便當,還親自送到他家裡。是因為伏黑才做的。」
「是嗎。」
「是。」

伏黑眨了眨眼。他的聲音越來越小,背也微微拱了起來。不過他的手沒離開。這是個好徵兆。虎杖安靜地注視著伏黑。
當伏黑再次抬起臉,視線與他相交時,碧綠的眼神堅定而清澈。

「——之前我也很想阻止別人問你在哪健身。」
「如果伏黑以後在我被問的時候,跳出來大聲喊『找我男友幹麼』的話,我會很高興的。」
「……好吧。公平起見,你以後也可以這樣說。」他掛著很淺的笑,「不用講很大聲也沒關係。」
「嗯……嗯!」虎杖用力吸了好幾下鼻子。他忍不住略微收緊了手,左手心早就濕透了,他分不清楚這是源自誰的汗水,「哇。怎麼辦。好開心。心臟好像快要停了。」
「你冷靜點。我以前在高中沒學過急救。」
「以後我教你!我還可以教你怎麼換AED的電池!」
「……嗯。以後請多多指教,消防員先生。」

他的男友眼底亮晶晶的。虎杖伸出右手,小心翼翼地撫過伏黑臉頰,拇指最後抵在他的唇上。他可以感受到溫熱的吐息。
「這裡不行。」人太多了。伏黑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,不過左臉馬上輕輕地蹭了幾下他的掌心,「回家以後可以。」
「……嗚。」距離煙火大會結束還有幾分鐘?三十五?四十?從這裡回到伏黑家還要多久?搭公車比較快吧?但今天公車是不是有改路線?

腦袋中的Google Map還在轉個不停,虎杖還是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。
他第一次發現,說不定他不是那麼喜歡熱鬧的地方,也不是總是樂於和陌生人共享同樣的空氣。

 #epilogue

午休時間一到,虎杖立刻從背包掏出一盒黃豆粉甜甜圈遞給學弟。他們上週才熱烈討論過這檔好幾款新口味,黃豆粉獲得了局裡壓倒性的支持。

「哦!這是荒町家的甜甜圈吧?!謝謝虎杖學長!但為什麼突然請客?」
「嗯——你說的沒錯,相遇紀念日就是自己的生日很方便。」虎杖伸了個懶腰。昨天和伏黑一起排隊的時候,他捧著手機,很嚴肅地想與男友確定初次相遇的時間點在何時,但問題在於——連伏黑都不記得是在哪一天撿到了小貓。當虎杖還在拼命回想二月份工作日誌存在哪個資料夾時,伏黑反倒十分爽快地提議「用你生日不就好了」。紀念日就這麼說定了。

「咦?果然那天的聯誼大成功?」
「交往紀念日還是七夕煙火祭喔。」站在甜甜圈店門口設定行事曆的時候,虎杖沒有替行事曆的重複循環設定截止日期。
「……明天的派對不邀虎杖學長參加了,我們謝絕脫單者。」
「那我也不參加,我有小高田了。」
「不!我們不能沒有東堂學長!你是我們的榮譽成員!」

明天一早下班後我要直接去伏黑家,不會參加啦。
同事還在喧鬧個沒完,虎杖揮了揮手,宣告今天輪到他第一個吃午餐,溜出了辦公室。
走向食堂時,他順手滑開了手機螢幕。

桌布照片裡的他與伏黑,還有小黑跟小白,臉上的笑容都非常地開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