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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咒術迴戰 虎伏】六月新娘

紀錄一:某位女校生的獨白

女校耶,一定都忙著搞小團體跟內鬥,還會彼此在背後講壞話,好可怕。
周圍都是女生的話,講話都笑裡藏刀,說一套做一套,感覺很陰濕。

念女校的人絕對聽過這類話語,或多或少而已。絕大多數吐出這些話的人也還不是女校出身,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接受了怎麼樣的教育,才會說出這種充滿偏見的話呢?
講得好像不是女人就不會玩小手段一樣。自己畫出了狹窄的框架,再硬是把其他人塞進那個侷限的世界觀——帶有這種先入為主觀的傢伙才真正是噁心透頂。

出意外?應該是她們自己搞霸凌才會出問題吧。所以我說女人啊——

這些外人到底懂些什麼?如果今天是你們周圍的人遇到這種事,你們還能笑著說出這些話嗎?如果是單純的霸凌,才不會淪落到現在這個窘迫局面,
我握緊雙拳,因為憤怒而渾身顫抖。醫院特有的冷澈空氣也沒能讓我冷靜下來。夕陽透進病房內,染橘了窗邊的紙鶴與祈福小卡。
在教室裡和大家一起摺紙時,我很努力地代禱了,那份心意千真萬確,但當我坐在一睡不醒的室友身邊,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。
我憂鬱地走出門外。

一隻黑色大型犬就在門口,坐得端正。牠抬起頭對上我的視線後,開始對著我猛搖尾巴。
牠吠叫了好幾聲,卻沒有引起任何騷動。

為什麼醫院裡有狗……?
我滿心困惑,正覺得奇怪時,隔壁病房走出三個訪客。
「接下來交給你們了,」白衣女人有著濃濃的黑眼圈,「我先回去確認細節。」
「麻煩您了,家入小姐。」

走廊上只剩下我與另外兩個穿著制服的男生。大狗興奮地在我腳邊繞個不停,我一步也無法移動。
牠似乎很開心,又汪汪地吠了兩聲,橘髮少年聽到叫聲後轉過身。
他在發現我時,有些吃驚,但很快地朝我走來。

「呃,那個,不好意思……你和我認識的人長得好像……」
新手的搭訕?這個講法過時了吧。
我完全不想搭理他,轉身就想回去。最近我的生活並不安穩,少接觸陌生人為妙。

「哇哇哇!別走!呃——你的手上!有奇怪的花紋!對吧?!」
我反射性地往背後藏起右手。

「那個——我是咒術高專的虎杖,想請你幫忙……!」他衝過來擋在我前方,神色慌張地高舉雙手,結結巴巴繼續開口,「我們很需要你……啊,這樣講好像不太好,總之!我絕對不是可疑人物……!」
「……我要報警了。」
「啊啊——等一下等一下!那你總看得到這個吧?!伏黑!幫個忙!」橘髮男指著大狗,著急地喊著「拜託你解除術式」。
黑髮男點了點頭,右手輕輕往前揮下。黑色的大狗像是融化了一樣,唰地一聲消失了。
「我也是咒術高專的學生,伏黑惠。」
我還反應不過來,態度很跩的男生繼續說道,「我單刀直入地說了,你應該看到了什麼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吧。」

他們也能看到這東西?全校似乎只有我注意到大家身上的紅色紋路,我詢問修女們時還差點被轉介到諮商室。

「……你們希望我幫忙什麼?」

虎杖看了眼伏黑,在得到許可後,詢問我要不要換個地方繼續討論。
左手的腕錶顯示距離夜間點名還有好幾個小時,明天就是週六,不需要預習。
於是我挑了一間大馬路旁的咖啡廳,客人很多,安全又能壯膽。

-

我的藍莓派送上桌時,虎杖正好說明完什麼叫咒術與咒靈。根據他不得要領的說明,他們就讀於宗教法人下的專門學校,半工半讀當咒術師,工作內容不脫四處調查與除靈。聽起來可疑到不行,不過起碼目前他們還沒開始推銷價值高昂的壺,也有問必答。

「你的意思是說,我們學校有咒靈出沒?你們想解決掉它?」
腦袋一口氣塞滿咒力、殘穢、術式這堆專有名詞,我依然一頭霧水。虎杖一邊咀嚼著熱狗堡,一邊大力點頭。伏黑放下手中的咖啡杯,補充說明他們的同學在潛入搜查後失聯。

釘崎野薔薇。他們口中的另一名女性咒術師。我快速地回想過一輪受害者名單,「我沒聽過這個名字。」
「潛入時偶爾會用假名——我們剛剛在醫院確定他遇襲了。」
「他還好嗎?」
「沒有大礙,祓除咒靈後就能恢復原樣。」
有別與修女跟醫生總是講得模稜兩可,伏黑的語氣很肯定。
我想到了病床上的小愛。我一直到剛剛都沒有勇氣啟齒這件事——

「其他人……我的同學也能醒來嗎?」
「會。我們的校醫確認過受害者狀況了。」
「放心,我們能在危害擴大前祓除。」虎杖把包裝紙揉成一團,看著我的眼神很認真。

眼前這兩個人的夥伴也倒下了,我們的利害關係一致。
我不知道如何祓除咒靈,但光是有辦法可以拯救我的朋友,就值得我賭一次。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,這兩個人能夠信任——順從直覺行事也是很重要的。

我掏出隨身筆記本和原子筆,擺在他們帶來的平板旁邊。
虎杖瞪大眼睛,發出「好復古」的讚歎。我無奈地聳了聳肩。

-

「嗯——應該能參考八十八橋那次?」虎杖嘴咬吸管,他指頭滑過行事曆,一邊對照著紙張上羅列的日期。那些是我四處搜集而來的受害者資訊。
「從發現的時間往回推,詛咒發動的時間都落在週六上午,就明天了嘛。」
「至少這次有明顯的徵兆可以特定攻擊的目標。」伏黑指著我的手背。
「其他學生有出現紋路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好險。」虎杖的下巴抵在桌面上,神色明顯放鬆下來。
「……啊,抱歉,我的意思是,只有你的話,我們可以專心保護你,不用擔心喔。」他撐起身子,「不過沒辦法鎖定地點說不定有點麻煩……」

警察花上大半個月一無所獲,兩個咒術師卻花不到十分鐘就推論出詛咒發動的輪廓。我還沒能跟上他們的節奏,虎杖已經開始和伏黑討論起作戰計畫。他似乎不打算從正門進入,所以他聲量壓得很低。
我彷彿置身事外一般,安靜地看著他們。虎杖幾乎緊貼著伏黑,不斷切換著畫面上的學校每日課表和行事曆。

整個晚上,這兩個人唯一無法回答我的問題是:為什麼我們會被詛咒。
我跟最初兩位受害者不熟,我也沒辦法篤定地保證我從來沒做過壞事。但我有把握,小愛開朗又溫柔,根本不應該遭受詛咒。我完全無法理解咒靈為什麼會挑上小愛。

虎杖誠懇地解釋,他們得到的資訊還不足以推論詛咒的發動原因。大多時候詛咒也毫無道理,叫我別放在心上。
——沒關係,我保證你會很安全,之後也不會讓其他人受傷了。
他說得很有信心,但我並沒有獲得慰藉,反而有些沮喪。我周圍的人得承受無端的惡意,這讓我很難接受。

「看來九點前都還有機會——好,決定了!不好意思,你明天最早可以約什麼時候?」
虎杖的聲音把我從思考當中拖了出來。他們的討論告一段落了。
「七點吧……?我可以蹺掉早餐。」
「OK瞭解,那我們就七點見!」虎杖順勢敲定了會合地點。

伏黑右手往桌面一沉,墨色的小水塘在木紋上憑空出現,他掏出一個藤編娃娃,「保險起見,這是最基本的護身符,記得隨身帶著。」
我接下只有巴掌一半大小的玩偶。它模樣十分不祥,勉強算是噁心得很可愛。但我更在意伏黑的魔術。
「這是四次元口袋……?太方便了吧?」
「我懂你的心情,我第一次看到時也這麼想——」
「你今晚還拿不回手機的話……虎杖,你的手機借他。」
「咦?!」
「我高專相關人員的通訊錄比你齊。」伏黑很理所當然地看向我,「發生緊急狀況時就找我。」
「我沒事的話壓根不想解鎖。」只有一個晚上,多保管一支手機和醜娃娃不是多大的問題。
「是沒問題啦,反正我們待會應該都一起行動——……呃……啊!等我一下!先讓我換個桌布!」
虎杖慌慌張張低下頭操作的同時,伏黑整個人呆住,停頓了好幾秒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反應這麼大。
他回過神的瞬間,臉色很嚴峻。口氣也很差。
「你——還在用之前那張照片嗎?」
「呃。那個,伏黑同學,拜託,請聽我解釋。那張我拍得很好看耶,又是難得的睡臉。平常也只有我自己看得到呀?你看你現在才發現不就證——……呃,唔嗚嗚嗚……抱歉,非常對不起!但我還是不會刪掉的!非常抱歉!」

我忍不住違背校訓,翻了個白眼。
虎杖一邊忙著擋住伏黑,還一邊偷偷瞄著我。看了就光火。

「放心,我沒有任何偏見。除非逃到無處可躲我才會敲伏黑,萬一非得打開,我對你們的對話記錄一丁點興趣都沒有,絕對不會往上滑。」

早知道就挑貴一點的店了。
鎮上其實還有另一間比較偏僻,但更好吃的甜點店的說。

-

七點一到,他們準時出現在我眼前。兩人動作熟練地翻過圍牆,球鞋落在草地上時,沒發出任何聲響。虎杖指定的地點是校區與後山的交界處,這裡距離正門有一段距離,是建築物的死角,也有樹木作為掩護,據稱是絕佳的潛入地點。

「早安!你要吃嗎?」虎杖手上抓著超商麵包,看不出塑膠包裝裡頭的餐包原本是什麼形狀。
「不,謝了。你自己沒吃?」
「他過來的路上吃掉三個肉包了。」伏黑比出手勢後,昨天那隻黑色大狗由他背後竄出,「昨晚還好吧?」
「沒有異常。」
「我們待會要先去看哪?」虎杖撕開包裝一口咬下餐包,一邊伸手接回自己的手機,連看都沒看就塞進口袋裡。「你們還有菜圃耶?!」
「後山那片那是茶園。我還沒去過,但聽說服務課春天時會讓我們去採茶——」
「採茶!我沒試過!我們待會能去看看嗎?」
「那要走一段路,我們先看教室吧——前面這棟就是校舍了,旁邊是體育館。」我指向前方的建築物,磚紅色屋頂在晨光下與白色牆面形成強烈對比。週末這兩天只有住宿生留在校區,現在是宿舍的早餐時段,大家還不會外出,是探索的好時機。

他們的計畫很簡單。既然無法確定詛咒觸發的地點,乾脆集中注意力在我身上。他們在詛咒可能發動攻擊的期間,充當我的護衛,同時我可以作為校園的導遊,讓他們調查現場。

時節已來到梅雨季的尾聲。這幾天氣候晴朗,很適合校園導覽。我頭髮雖然還沒長到能紮起馬尾,但氣溫不到夏季的炎熱,問題不大。
我們踏進無人的教學棟時,玻璃窗映出三人的身影,虎杖像個好奇寶寶四處張望,伏黑還是一樣擺著張臭臉。反射出的畫面裡看不見伏黑身邊的式神,我的手上也沒有奇怪的紋路,我們看起來就像普通的高中生。平常我絕對不會答應與複數異性共同行動,但這兩個人在關係露餡後,就完全沒有隱藏的意思了——現在兩人也是近到彷彿下一秒就會牽起手。
……說不定他們也沒想過要藏,只是我昨天太過慌亂,沒發現而已。回想起我們剛到咖啡廳坐定時,伏黑根本沒看菜單也沒點餐,是虎杖直接幫他叫了黑咖啡——一般高中男生之間哪裡會有這種默契。

「你們昨天問的校園怪談之一就在這棟,傳聞在凌晨四點登上頂樓,會遭遇二十年前意外過世的學姐。」
「嗯——好乾淨——」虎杖歪著頭,直直盯著明亮的走廊。
「我們每天都有打掃,前幾天業者也有來消毒過。」
「不,這裡一隻蠅頭都沒有……這學校明明沒放咒物鎮守啊?唔唔——釘崎拼過頭了吧?他沒手機活得下來嗎?他這兩個禮拜是不是很無聊啊?」
「誰知道,之後你直接去問本人吧。」
「……你們感情很好?」
「嗯,這個嘛,很難回答耶——」虎杖支支吾吾,似乎有些難為情。他盯著我,又像是在觀察他男友的臉色,視線在伏黑與我之間轉過好幾趟。
伏黑明確地聳肩表示隨你去之後,虎杖才深深吸一口氣,緩慢地開口,「感情不差喔,畢竟我們這一屆也就只有三個人啊。」

他們一開始講到釘崎,也不管我還在場,便逕自聊起暑假規劃了。謹守口與舌的,就保守自己免受災難。大衛王告誡謹慎言行,確實有其道理。早知道我就別問。他們的同學能在這個兩人世界中生存,應該活得很自由自在吧。

「大門前方的廣場每週三舉行宗教朝會,全校都會參加。我前幾天就是趁修女演講時檢查過全校的手。」我在對話的空檔間打斷他們。要是等他們列完東京近郊的海灘音樂節,早餐時段可能就過了。
我站在一樓的教學棟側門,停下腳步。距離大家領回手機還有段時間,住宿生應該都還逗留在宿舍餐廳。

「這條連通道繼續往前走就是宿舍,但你們別進去比較好。」
「我讓渾進去看看。」伏黑半張臉埋在領子裡,「雖然結果可能也差不多。」
伏黑蹲下身開始交代黑色大狗。他的右手往前揮下後,黑色身影立刻消失在門後。

「你們其實可以自己調查吧?」我回頭看向虎杖。雖然早就知道我不在戰力名單內,但派上用場的時間如此短暫,還是讓我有些沮喪。「伏黑的能力很方便耶。」
「嗯——好像還是有些限制啦……我是搞不太清楚機制,不過術師最好盡量待在式神附近。所以女校對我們才很棘手,萬一被抓包還得和警衛解釋,很麻煩——說不定還會鬧到上地方新聞版面,『未成年男性擅闖女校』,唔,光想到我就害怕——」
「百分之百會被五条老師講一輩子。」伏黑走回我們身邊。這大概是他這兩天第一次直接附和虎杖。
「『我可愛的學生們居然闖入女校!傷風敗俗!老師我好傷心嗚嗚嗚,你們以後千萬別像你們的學長一樣喔』——」
「你學太像了,讓我很火大,快住手。」
「所以!為了保全我們的名譽,你超級重要!」
「沒錯。」
「要是出了什麼差錯,可以請你幫忙我們講話嗎?」
「嗯——『我的遠房親戚聽到一連串的事件,太擔心我深陷危險,嚇得要死,就帶著他男朋友一起殺到學校』。」
我昨晚確實有想過拿來搪塞的理由。虎杖爆笑到流出眼淚,抱著肚子認真地問要由誰當我的親戚,伏黑則是一臉厭世。

——作戰計畫失敗了該怎麼辦。小愛他們再也醒不來該怎麼辦。
和他們會合前,我整個晚上都在做心理準備。但現在我的悲壯決心卻全都消散殆盡了。畢竟他倆要負責出手祓除,卻表現得一派輕鬆,這次的事件可能對於他們很輕鬆簡單吧。

我們的女校巡禮最後只剩茶園和教堂了。
我領著他們漫步在清晨的校園中,腳步比起踏出宿舍時莫名輕鬆不少。

我們走進教堂的下個瞬間,我整個人已經在虎杖肩上。空氣高速壓縮後捲起強風,我們原本站的地方地板全毀,草綠色的粗莖於飛揚的粉塵中緩緩抬起。
襲擊來得突如其來,前一秒我才察覺到上方有異狀,下一秒虎杖便攔腰扛起我,動作行雲流水,後退好幾步。

「你還好嗎?」

我輕輕點頭,雙腳落地後望向「那東西」。那傢伙盤踞在教堂前方,佈滿整個牆面。原本五彩的花窗被掩蓋,一球球的青紫、淺綠與藤色遮住晨光。花朵聚集為雪球狀,一張一合地開闔。
看起來就像是繡球花一樣。
如果中心的花蕊部分不是一隻隻的人眼的話,我可能會覺得這很適合教堂,是很不錯的佈置素材。不過他還是太噁心了。就算當成捧花也一定沒人想搶。
——在這種時候還能胡思亂想,我突然很佩服我自己的冷靜。

「我們中大獎了吧?!」
莖葉再次由右側掃來時,虎杖伸出手直接格擋住,順著花莖硬是直接扯下一截。粗大的花莖可能要兩個人環抱才能抓住,他卻看起來十分輕鬆。
被破壞的綠色切口冒出陣陣白煙。虎杖馬上把花莖丟到遠方。

「啊,這類的咒靈很棘手。」虎杖搔了搔頭,「早知道就跟學姊借點投擲咒具。」
「看到白煙就掩住口鼻。」伏黑簡單交代我後,走到虎杖與我的前方。不過短短幾步之間,大狗無聲地回到他身旁,「密閉空間打持久戰對我們不利。」
「但我要一點時間才能找到核心——我可以全部打爆嗎?」
「吸入那個氣體高機率會中招,我先試試看。」他腳邊的黑影延伸出一羽紅棕色的大鳥,「鵺,先打下最靠近風琴的那朵。」

「那我們就努力地躲貓貓囉。」虎杖轉了轉肩膀,「你害怕的話我可以帶著你跑。」
「我自己可以。」
虎杖聽完後,一邊笑著說「沒錯就是要這樣」,一邊又揍飛一條襲來的花莖。綠色枝葉繁茂,打亂整齊排列的長椅,緩慢並確實地侵蝕著空間。虎杖和大狗分別包辦了我前後方,我只偶爾需要閃躲他們沒擋下的幾條細莖。

一如虎杖最初的保證,我很安全。
這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計畫,我作為誘餌的使命在抵達這個階段後,成功達成。
這樣就好了。只要我盡到本分,好好閃躲,等虎杖跟伏黑解決掉那傢伙,一切就能結束了。我功成身退,小愛跟學姊們成功甦醒,大家都能回歸正常的學生生活。

戰鬥中不斷逃跑的我,原本只能在教室裡禱告,只能在醫院裡呆然看著小愛,只能不抱期望地四處搜集資訊。我已經做得很好了。

……——這樣真的好嗎?

我的心臟狂跳。護身符在我的左胸口袋裡發熱。我分不清楚這份熱度來自何處。
視界內瀰漫著薄霧與沙塵,各種光芒不間斷地閃爍。眼前的畫面像是隔著水幕一樣朦朧。

「……啊——」
我恍惚的幾秒間,帶有纖毛的莖葉快速地再生。咒靈的莖葉趁著虎杖踢開另一條花莖時,忽地擋在虎杖與我中間。

這不是第一次發生了。
我看過這個情景。那時候的我來不及保護她,所以我——

「小心!你——」
虎杖聲音很慌張,有點可笑。他應該正在忙著處理那堆花莖,自顧不暇吧。

——也是啦。身體被那些東西纏上會很麻煩的。
他根本沒必要替我擔心的。我扯出笑容。

「——你還是叫我釘崎吧。」

我抽出胸前口袋裡的護身符——正確來說,是緊急備用的迷你版芻人——連同眼前的花莖。用力地以原子筆刺下。
下一秒,我的咒力透過斷莖在不遠處的本體爆發。
深綠色的莖葉盡數萎縮。少數沒受到波及的莖稈也縮回了花球周圍。

「啊。釘崎!」
「我回來了。」
我兩腳用力朝地板一蹬,閃過幾波花莖垂死掙扎的攻擊。雖說非我本意,但偷懶一個禮拜沒做訓練的後果便是動作有些遲緩。不過影響不大。

思緒無比清晰。煩躁散盡。
這幾天我周圍所有的不協調之處都獲得解答了——我當然討厭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。
因為被詛咒感到不安?沒有勇氣出口反駁那些流言蜚語?任憑他人在現場指揮?再那樣下去,就根本已經不是我了。

「謝謝啦,雖然你們很像來搶尾刀的。」我站穩腳步,向兩個禮拜沒見面的同班同學再次打過招呼,「伏黑,我的方案B!」
「最後是你解決的話就不算我們撿尾刀了。」伏黑從黑影裡撈出皮革袋往我扔來,熟悉的重量讓我十分愉快。
「我順便來看看這是不是跟津美紀的一樣。」
「方案B是什麼聽起來好帥?!」
這次換花的部位有所行動。數不盡的紫紅色花瓣瞬間膨脹好幾倍,就要往虎杖的方向襲去。

「又是這個?沒招了?」
我抄起鐵錘,朝著咒靈追加好幾發敲擊。五吋釘準確地落在正中間的淺綠色花球上。那是剛剛我感知到咒力爆發的位置。
「而且這次可是那傢伙,他才不需要我替他擋呢。」

——簪。

咒靈發出不堪入耳的難聽慘叫。綠色的莖葉與紫紅的花朵消融為一片黑色,在空中崩解。
陽光再度灑進室內時,詛咒已經不見半點碎片,連同我手上的紋路一起消失得乾乾淨淨。兩個男生跨過東倒西歪的長椅,走向我。

「釘崎你記憶回來了?你腦袋還好嗎?要不要去給醫生檢查……好痛!」
「……我救不了你。」

我收回手。特級笨蛋的腦袋硬度也很特級,打了以後手有點痛。待會我一定請他幫我拿行李。
雖然比預期地多體驗了一個禮拜,我短暫的女校住宿生活兼出差總算是畫上了句點。

紀錄一:某位女校生的獨白某位咒術師的獨白

「原本說只看浴衣……結果根本整棟從頭買到尾了啊?!也沒買到浴衣啊?!」
「說『吃完麵運動一下』的人是你吧?」

我撇頭看向身後的兩個同學,皺起眉頭。虎杖手上拿著兩盒涼鞋與一雙短靴還有帶給真希學姊的蛋糕,伏黑則是拎著兩件夏季新作的洋裝跟特惠保養品——這可還不到今天目標的一半耶。居然這麼快就投降了?

「你們該感到榮幸吧,你們倆可是在銀座街頭大包小包耶,享受一下難得的虛榮感如何?」
「我完全不懂可以享受什麼。」虎杖回得果斷,我不禁冷哼了一聲。
「我也不指望你能懂。」
「欸,釘崎——我們幫你把東西帶回宿舍,我們可不可以就地解散?」

虎杖看了眼伏黑後,湊到我旁邊。地圖app顯示我們距離目的地只要再三個路口,我領著他們走過馬路。

「我還要去一個地方。」
「咦?!另一間百貨公司嗎?!」
「——買出院禮。」
「啊,對耶。」虎杖很識相地保護著我的戰利品,小心閃過人群,「我一直想問,這次怎麼突然爆發?那間學校也在高專定期巡視的名單上,之前不是都沒問題?」
「六月的第一週,教堂剛好出借當成結婚場地。在場可能塞滿求偶焦慮或婚前憂鬱吧,聚集了憤恨、嫉妒、憂鬱、焦躁,就一口氣爆了。」

出事前我已經將受害者名單限縮到當時觀禮的學生了。但這種模稜兩可的推論不會寫進結案報告裡,只會在閒聊中被提起。虎杖複誦一次「婚前憂鬱」以後仍是滿頭問號。伏黑則是完全不在狀況內。

跟熱戀中的情侶說這個根本白搭。我想起與兩人「初遇」時的情景,忍不住咋舌。
「我也想問,你居然讓你男朋友搭訕別人?」
「他嫌棄我和他相遇時講得很糟。」伏黑總算關閉省電模式,扯出今天第一個笑臉。剛剛薑汁燒肉烏龍麵上桌時都沒看到他笑成這樣。雖然他現在嘴角弧度滿是嘲諷的「你行你來」。
「啊——我不知道伏黑之前怎麼介紹,但你演技有夠拙劣,請好好感謝伏黑救場跟『我』的寬宏大量。」
「嗚。對不起。」
「還有,你的手機解鎖密碼怎麼回事?居然不設0320?」
「呃……那個——就——交、交往紀念日……」
「……是喔。伏黑,你當時居然不吐槽他?」
「我之前就知道了。」
「……——你們啊,是不是想著『反正釘崎什麼都不記得我們做什麼都可以』?」
「「我們才沒有。」」
「——就是這個讓我受不了。難得的女校生活,留下最深的印象居然是兩個男人在咖啡廳卿卿我我。太悲慘了吧。」
「咦?潛入女校果然很無聊?你之前不是很期待?」
「不管別人怎麼說,女校明明就很不錯,制服我穿起來又好看,只有那條校訓『愛與希望』不太行。啊,沒有手機是有一點痛苦。」唯一讓我感到淒慘的只有被同學放閃。這兩個人居然對失去記憶的女高中生毫不手軟。

我在大馬路邊的高級水果店前停下腳步,在掃過店名後轉身走進店裡。早在回東京的車上,我就決定好要送什麼了。我從冷藏櫃拿起兩盒豪華果凍禮盒,確認好總數後,走到櫃檯結帳,寫起送禮的宅配單。

「這應該滿適合大病初癒的人吧,還能大家分著吃。」
「既然記得這個,那你之前怎麼會帶披薩探病……」
「伏黑同學,你該不會很會記恨……?」特級笨蛋進店後還在四處張望,但他看到哈密瓜的標價後,立刻乖乖地站在一旁,不敢亂動。
「咒術師不都這樣嗎。」
「哇,職業歧視。」
「少囉嗦。」

我踏出店內時,玻璃門倒映出身後那對情侶。他們再度陷入兩人世界,又在打情罵俏。我克制不了翻白眼的衝動。原本我預計扣留這兩人逛到晚上百貨公司打烊,但——

「好!下一站是PIERRE MARCOLINI!」
「你在念什麼咒語?」
「巧克力店,要排隊的。」我指著轉角,想去的店都能徒步抵達,跟鄉下地方就是不一樣,太棒了。這兩個人和光鮮亮麗的街景格格不入,與其繼續看著他們死氣沈沈,不如早點放生他們,「我請客,你們兩個人記得點不一樣的東西。」
「什麼……?!你居然一天請兩次?你真的還好嗎?不用去檢查腦噗哇好痛——……!?」
「請你們的午餐是任務的份,甜點是幫忙提東西回宿舍的勞力報酬,吃完就解散,扯平了吧!」

能兼顧課業與工作,又能在這對笨蛋情侶之間的夾縫中享受五光十色的東京生活。
今天我也是活得自由自在。

紀錄二:咒術高專事件報告,201■年6月 ■■縣■■市■■■■女子學院

  • 經由窗的觀測,回報兩名住宿生遭受詛咒昏迷不醒,派遣一名高專生前往調查。
  • 派遣兩週後,新增一名學生陷入昏迷,且派遣之高專生未於規定期間內與窗聯繫,推論該員當時遭受攻擊且記憶混淆。
  • 根據高專所屬醫師之診斷,後續緊急增派兩名高專生前往祓除咒靈。
  • 其後,確認二級咒靈消滅,詛咒亦隨之解除。

紀錄三:兩位咒術師的週五出差夜

「害怕我們的釘崎讓我好害怕。」
「嗯。」
「提醒他信州蘋果兔快被吃光的話,他能不能想起來啊。」
「不如早點祓除咒靈。」
「我可以借你的手機上推特發『巴魯斯』嗎?」
「自己去拿。」
「……伏黑——你還在生氣嗎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嗚。」看起來就是還在生氣啊。

虎杖觀察他寡言易怒的男朋友好一陣子,依然無法鼓起勇氣去拿手機,於是只能在心裡與巴魯跟希達一起大喊毀滅魔咒。動畫高潮片段一過,他立刻關掉電視電源,委屈地縮回被單裡。反正他從小到大看過好幾次了。

這個週末和虎杖預期的不一樣。他們原本約好一起歡慶淡季到來——釘崎想去海邊,他想泡溫泉,伏黑則是有地方能坐著看書都好,他們就這麼敲定了六月底的熱海行。畢竟置身於黑心過勞產業,如果眼前沒準備一根紅蘿蔔,恐怕很難熬過這三個月。

以結果論,他們的確一進入淡季就被送往靜岡——但卻是靠山這一側。沒有溫泉,沒有海灘,只有失去記憶的同班同學。因公出差,只能睡在商務旅館,臨時訂房房間不夠,又是兩人一床,床也沒加大。

——原本泳褲跟防曬乳都買好了說。
而且又一次把情侶放在同一個房間裡面,卻什麼都不能做。
連續兩週都這樣,即使是虎杖也有些消沈了。他趴到伏黑身邊,柔軟的床鋪吸收了每個動作的反動。床不夠大張,他躺的姿勢很怪,但虎杖一點也不在乎。他頭靠在平坦的腹肌時,他的視線正好對上深色封面裡的女人。嘴角流著血的樣子很猙獰。

房間內只有空調聲。虎杖數到第三次呼吸時,伴隨深深地一口氣,伏黑終於放下了《黑色百物語》。他把書擱到邊櫃上頭。低頭望著虎杖。

「……我很抱歉——」
「我沒在生氣了。你下次要拍照當桌布,可以先和我說。」伏黑的手撫過虎杖的頭髮,動作很輕,就像他平常對待玉犬一樣,「我沒說不可以。」
你先問就沒問題。伏黑眼簾低垂,表情很平穩。他倆一樣穿著旅館的睡衣,伏黑身上那件看起來就是比較寬鬆。

啊,就是這個瞬間。
虎杖倒抽一口氣,用力地望回伏黑眼底。
「幹麼?」
「正在用心裡的相機拍照……」
「啊?你笨蛋嗎?」
「伏黑同學好過分——我很認真耶,要是手上有手機我剛剛一定問你——」
「那你現在拍夠了吧。快睡。」
「啊,我們明天幾點起床?我從這裡跑過去大概十分鐘,我們可以睡晚一點——」
「設六點。」

溫和的伏黑在一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前不良少年的他皺起眉頭,又推又拉地讓虎杖在他旁邊躺好。當虎杖順著力道轉回床頭,研究完旅館的鬧鐘也熄了燈,倒回被窩時,伏黑已經好端端地躺著了。

即使燈光微弱,他也能感覺到伏黑的視線。任務期間虎杖總是循規蹈矩,但他好累,在這個忙季的尾端,提個小小的願望應該不算太貪心。

「伏黑,請問我可以親你嗎?」
「這就不用問了。」

語音剛落,伏黑帶著笑意吻上了他的額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