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從知道「御影玲王」的第一天起，凪就很清楚他是多麼地受歡迎。以至於凪第一次聽到玲王在情人節的戰績時，還有些吃驚。
「咦？原來還數得出來？」
「你把我當成什麼了？」 夏季的日落還很早，玲王結束自主練習時，天空才正掛上彩霞，薰風吹動著玲王的球衣，勾勒出了金黃色的輪廓。
好像披風一樣。凪持續攤在草地上，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。
「可是七夕的時候不是一堆人都許願玲王嗎？」
凪原先想像的是堆得像座山的巧克力。
他的推論其來有自。這幾年——正確來說，去年起，白寶吹起了謎之風潮，七夕前清出了個場地擺起了竹子。連續兩年霸佔了數不清短箋的版面正是這位王子。祈願戀愛成就的字跡形形色色，網羅了可愛、端正甚至粗獷。
「不一樣不一樣，短箋不需要具名，大家想寫什麼都行。」當事人一屁股坐在他旁邊，解開了小馬尾。
「根本是把七夕當成情人節的救濟措施了吧？」
「特別挑了那天當面遞巧克力，可能需要勇氣嘛。為了回敬那份誠意，準備回禮的時候，記得哪些人送禮可是基本禮儀，至少得迴避會讓人過敏的食物。」
「咦——好麻煩——」想送的話三百六十五天都能送，不需要特別挑二月14日吧。凪伸了個懶腰。
「哈！明年你也得一起煩惱了，天才。」他的搭檔一邊拉起他，一邊信誓旦旦地保證到時候絕對會幫忙出主意。
……情人節太麻煩了吧。
當時的自己絕對是這麼想來著的。好冷。
好麻煩。收禮好麻煩。交際麻煩透頂，那天不如請假。這樣一來就根本不用煩惱了。啊——預想這些也是麻煩透頂——……好冷……
——嗯。今天是真的能請假了。好冷。好不舒服。
朦朧的視野中，凪眨了眨眼。關節酸痛，全身發冷。發昏的腦袋讓他沒辦法再多想什麼。喉嚨好乾但水好遠。有成藥，但還得從櫃子深處掏出來。家裡真的有成藥庫存嗎？
啊——好麻煩。乾脆再睡一會，晚點再來想辦法。啊不過……
凪打開手機。瞬間拉高的螢幕亮度差點逼出他好幾滴眼淚。
——發燒了
——今天請假
——你不要來
努力地想過一次他的搭檔的行事風格，凪又抬起了手指。
——穿防護衣也不行
這就是他耗盡氣力前打的最後一句話了。
凪的意識再次勉勉強強地浮上時，出現在他的小房間裡的不是穿著防護衣的玲王。
「打擾了，誠士郎大人。」
「體溫測量完畢了。」
「稍後馬上替您檢查。」
白衣人站在床頭，劈哩啪啦地說了一串。另一個白衣人則是拿著棉花棒在旁蓄勢待發。流理台旁也還有人。門口好像也有。在凪數清楚正確人數之前，室內再度回到寂靜，只留下凪隱隱作痛的鼻腔以及手臂上的注射痕跡。
當凪又一次睜開眼，已經是下午。這次他總算能好好地組織醫生的診斷了——特效藥一針打下去後，確實地發揮了作用。即使去年疫苗預測失準，一針下去依然只過了幾個小時就搞定了高燒。
誠士郎大人應該很快就能回到學校了。冰箱裡補齊了方便吞嚥的食物。醫療團隊離開時還不忘交代會交還鑰匙給玲王。一切都依照玲王少爺的囑咐。
……玲王。
凪在棉被下撈出了手機。
——我請人過去看看，你先睡吧
——好好休息！
凪揉了揉眼睛。明明已經退燒，眼瞼卻越發灼熱，使得他的淚腺鬆緩。但即使沒發燒，如果再給他幾分鐘沉浸在悔恨中，他應該也會真的哭出來。
如果可以回到過去，凪絕對會叫幾天前的自己戴口罩，然後順便再告誡一年半前的自己——不要亂許願，有些事情就是得在二月14號完成。
拖著酸軟的身體，凪從背包裡找到折疊整齊的收據——從一個禮拜前諮詢店員後，他就一直好好地保管的那張薄紙。昨晚還特地檢查有沒有帶上的薄紙。凪打開了相機——啪嚓。
至少今天一定要交到玲王手上。不管用什麼方法。
凪按下了傳送鈕，悲壯地皺起了眉頭。
——想拜託玲王
——什麼什麼？儘管說
——請拿著這張照片去取貨
——什麼呀？
——花
情人節的。這句話還停在輸入欄，在訊息已讀瞬間，對話啵啵啵地連跳了好幾個。
因為是玲王，如果當面交給他的話，鐵定已經抱上來了。
——如果今天能見面的話。
對話中大量的驚嘆號跟貼圖都好鮮明。凪吸了吸鼻子，但因為鼻塞，只能發出幾聲空氣壓縮後的咻咻聲。
常用的貼圖理所當然地沒出情人節款，凪最後還是送出了文字。
十分鐘後，玲王手拿著鮮紅色的玫瑰，笑得超級無敵燦爛。
如果玲王就在眼前，周圍的溫度一定會上升好幾度。這正是一個禮拜前，他走到花店時的初衷……如果今天能親眼看到的話。
——請阿婆拍的！
至少還好是阿婆不是別人。
好寂寞。光是心中浮現了這個念頭，凪都覺得自己既可憐又可悲。
螢幕的亮度似乎又上去了好幾階，有些刺眼。於是凪捲著棉被，強制自己閉上雙眼。
他人生第一個認真準備的情人節，就這麼度過了。
*
玲王的情人節總是很充實。
有別於一般大眾滿懷情意或感謝送禮，御影集團的富二代從小學起就把這視為盛大的社交活動，甚至還在其中的某幾年，透過分析收到的禮物試著預測下一季的甜點流行趨勢。
今年的情人節也不例外。
因為是出獄兼交往後的第一個情人節，所以想做些什麼，可以理解。
大家都送巧克力或馬卡龍，所以想送點別的，可以理解。
但走到了花店？提前預約花束？
那個凪誠士郎……！
原本凪打算在哪個時機送？用什麼方式遞出花束？會說些什麼呢？
光是為了這些問題散漫思緒，都能讓玲王自然地彎起嘴角。好開心。
那位天才總是能帶來驚喜。昨天的一切彷彿夢一場。凪贈與的艷紅色玫瑰們收攏在花瓶中。玲王湊近了花束，花朵們大方地送上了幽微的清香。想到送禮者本人應該惋惜到不行，玲王簡單地調整了角度，拍了張照。
——凪！立體主義風格！超搭！
——玲王現在可以通話嗎
——OK！
「花瓶這麼多角，怎麼站起來的……」
「噗哈。稜面可以隱喻玫瑰的刺，很搭啊，阿婆也這麼覺得。」喇叭那一端的聲音還有些悶悶的，玲王眨了眨眼。保險起見，「你身體好點了嗎？」
「沒事了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
「真是場災難，我本來想看看你第一次被巧克力包圍會變怎樣的，好可惜。」
「……那些好麻煩。」用了個玩笑換得了玲王所熟悉的嘟囔。玲王所知道的凪才不會為了吐槽特意來電。玲王很有耐心地等了幾秒後，凪終於又開了口。
「如果是花的話，玲王今年只有收到我送的吧？」
原來是這個啊。玲王深吸了口氣。這傢伙也是有可愛的一面嘛。
「放心，今年還沒人給我巧克力。」
「咦。」
「你是唯一一個成功送我禮的喔。」
「咦。」
「昨天忙著安排醫生跟確認他們的說明，下課時間一到剛好出發去領花了。他們說不方便打擾我，全都改約今天了。」
「整個白寶都在過美西時區的情人節……？」
「你到底以為我是什麼……！」凪的語氣帶上了些微的懼怕，玲王覺得有點好笑，「而且我還得代收你的份！」
「——我只想要玲王的。」
「……你等著！」
「嗯。」
你要再睡一會兒嗎？凪的鼻音越來越重。玲王不免又擔心了起來。
「明年等著瞧……」
「哦？那我就拭目以待囉。」
祝你有個好夢。
玲王結束了通話。掌中手機的微溫在此刻特別的清晰。
要等凪隔離完再當面送呢？還是蓄力一陣子，等到白色情人節？請出御影集團研發中的機器人，馬上送過去好像也不錯。那就得先改寫韌體了——
不管如何，煩惱這些都遠比幫忙男朋友規劃回禮來得有趣多了。
情人節過了，但今天也一定會是個充實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