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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ittle problems, Big trouble 01-02

01

他從十五歲全力追尋的夢,在經過八年的跌跌撞撞後結果。
玲王不只一次向凪描繪過這個場景,而他的搭檔確實也帶著他,兩個人一起前往了夢想之地。周圍熱氣蒸騰,他們站在草地上,捧著大力神盃,手中是夢想沈甸甸的重量。眼前的金黃色獎盃反射著光芒,而玲王只是注視著凪。黑色的瞳仁同樣在閃爍,他可以在那看見自己的身影。
玲王。明明耳邊塞滿震耳欲聾的喝采與歡呼,他卻很清楚地拾得那句小小聲,近乎只是微微開口的呼喚。
兩個人一起實現夢想了呢。
嗯。嗯!凪——……感謝消弭於哽咽之中,視野糊成一片前,玲王看見了一抹微笑。
——不管幾次,玲王都確信,這是他一輩子的寶物。

之後的事情,玲王也曾經預想過很多次。他的足球生涯高機率會戛然而止,而且絕對是自己幹的,以自己容易厭倦的個性,很有可能會在回到球隊後直接宣佈引退,邁向人生下一個階段。

「——我也以為你會直接開引退記者會。」千切乾掉最後一口燒酒。他對面的玲王則是盯著啤酒杯,濕漉漉的杯壁映著昏黃的燈光。
「沒想到比之前要拼畢業又要兼差還操。忙到沒時間啊。」
「世界上沒幾個人可以搞懂你在跟什麼比啦。」千切笑出聲的同時,又認真地檢視了一次玲王的臉龐。他看上去完全不帶倦容。

球員們的班機還沒落地,入境大廳已經有大批的媒體在守候,之後這群藍武士個個被塞滿了連日的採訪行程與公關活動。
千切今晚就恰巧在電視台門口撈到了隊友。結束長時間的攝影後兩人都飢腸轆轆,於是他們一起走進了居酒屋。

「讓你的搭檔一起來分散注意力如何?」
「凪說他不想做,我順便『處理』了。」
「從你嘴裡說出這兩個字完全不能當作笑話看——」
「如果大小姐也覺得很棘手的話,跟我講一聲,我請我常配合的聯絡窗口聯絡你。」
「你不是指物理上的『處理』吧?」
「那方面的也是有管道啦。你需要的話不用客氣喔!」
「謝了,但我現在還用不到。」千切托著腮,最後決定把富二代笑嘻嘻說出的這句話當成玩笑,「你之前也和公關公司配合過?我還以為你全部都想自己來。」
「凪相關的事情的確是我自己都先看過,有必要才會轉給他們。但我認為如果大小姐有需要的話,直接先找專業人士談過比較能替你們各自量身打造吧。」
「OK,那我比較能懂你到底在忙什麼了。」這傢伙對其他人的建議還是老樣子,合理又精準。對於搭檔的判斷也還是老樣子地不太合理。

千切出獄後和凪與玲王多了幾年的隊友之情,很清楚發生過哪些還沒浮上檯面就被鎮壓的腥風血雨。凪隨手打了幾個字發文,接著玲王立刻也拿起手機補述或留言。這景象在曼徹斯特的休息室裡已經是司空見慣。過去幾年內,那個天才可以在SNS上過得風平浪靜,都得多虧他萬能搭檔的努力。

「我還在想你怎麼會讓凪先一步回英國,把那個天才送回去你才比較好統一處理吧?」如果玲王都已經自稱忙不過來,放著那個任性鬼回到自己的世界確實是很合適的做法。他撥了撥盤子邊緣的毛豆殼,「畢竟是要規劃兩個人一起引退嘛,怪不得你會累成這樣。」
「……——啊?我和凪?一起?引退?」
包廂內舒適的溫度一口氣下探了好幾度。玲王瞪大了雙眼,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「呃。」千切還在竊笑的嘴角完全僵住。
不妙。完了。不會吧。

「……你最近是忙到沒時間準備你和凪的引退計畫吧?」
「——我最近是忙到沒時間準備我自己的引退計畫。」

空氣沈重地凝結成塊。千切覺得要窒息了。玲王的神情也是不遑多讓的凝重。他深呼吸了好幾次,緩緩地開口。
「他什麼時候提的?」
「前天。」千切毫不遲疑地秀出了手機螢幕。

——大小姐的包裹 好重
——喔,謝啦!
——之後記得改寄到艾吉家 叫他幫忙收
——你要搬家啊?
——要回日本
——哦?你也決定要引退了嗎?
對話最後以外星人橫躺說著「不錯喔」的貼圖作結。

右手半捂著臉,玲王的短眉皺在一起。又過了幾秒,他嘆了好大一口氣,拿起了桌上的手機。
「——抱歉,不介意我打個電話吧。」
當然不介意。你請。千切比了個手勢。
玲王連撥了好幾次無人接聽後,他最後嘖的一聲,從手提包內拿出了另一支手機。

——晚安,奶媽。請替我安排一張羽田到曼徹斯特的機票,我今天想回去一趟。也請幫我排開未來三天的行程。好,我知道了。我現在人就在台場,不用來接我,我自己搭車過去。嗯。沒關係,行李我到機場可以自己處理。謝謝。

玲王掛斷電話時,千切也拿起了帳單夾,「一路順風啊,這次我請吧。」
眼前這個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行動力的化身,在藍色監獄時,千切就已經近距離領教過了。在這幾年的磨練後,他的努力也獲得了成果。至少不會輕易地崩潰到完全喪失機能了。對於意氣相投的友人能一路能走到這地步,千切還是有點感動的。

「謝謝。抱歉了,下次換我請。」
「不用啦。」
敬那齣不久後在曼徹斯特上演的肥皂劇。隔岸觀火的同時,千切也在心中誠摯地慶祝好友的成長,他豪氣地擺了擺手。

02

藍色監獄的同窗或是隊友們在談論凪時大多也會提到玲王——除了球場上的配合外,更多的是「比起問我們,找玲王選手會比較清楚吧」。作為公私皆然的搭檔,成為職業選手後沒經過幾次賽後訪談,他已經是眾人公認的凪的理解者。過沒多久,又添上了一項稱呼,「凪的最佳搭檔」。後者的盛讚名符其實,但關於他是不是真的很了解凪,玲王是少見地沒什麼自信。對方可是超級天才,思考邏輯不是一般人能輕易參透的。
他可能,或許,大概,也就只比其他人多懂那麼一點點而已。

連續踢滿好幾場熾熱的比賽,想過上一陣子日夜顛倒的生活,可以理解。
不想花時間面對媒體,躲在曼徹斯特的公寓裡拒絕採訪,可以理解。
懶得打字所以訊息常常已讀不回或貼圖,可以理解。
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決定引退——開什麼玩笑……!這生物是怎麼回事?!

「凪!」
玲王一進門,鞋子隨意一踢就直接殺進寢室。
他很確定他的同居人在家而且醒著。兩個半小時前他待在機場坐立難安,那時傳的「你別動,等我,我馬上回去」已讀了。

「哦——玲王歡迎回來——」
「我回來了我的寶物——不對!你跟千切說的是怎麼回事?!」
「嗯……?啊,那件事啊。」凪伸出的雙臂停在空中,他歪著頭,好幾秒後才緩慢地點頭,「就我也要引退啊。」
「……凪同學,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。」他在回程假想過很多次。不過實際聽到還是讓他停止思考了幾秒。但現在不能退縮。玲王咬著下唇,拉起了凪的手。雙人床不是個談心的好地方。好重。
「先從『為什麼我現在才知道』開始。」
「……欸?好呀……?」
好險他沒嫌這很麻煩。否則自己絕對會在聽到的瞬間奪門而出,躲到阿拉斯加整整半年。

「……這是很久以前就決定好的事了,我要跟著玲王一起引退。」屈著膝盤踞在沙發的角落,凪的口吻和平常沒什麼不同。
「多久之前?」玲王盤著腿,死盯著眼前的搭檔。國外常規尺寸的沙發雖然很大,但正好適合他們,他們之間的距離很剛好。不會漏掉彼此任何一點資訊。基於過去諸多慘痛教訓,玲王很清楚這是對他們最好的溝通方式。
「之前你計劃好引退時機的時候吧……?抱歉啊,我以為玲王也知道了,才沒特別說。」
「問題不是在這裡……!」
「而且呀……玲王差不多要膩了吧。」
凪的語氣輕描淡寫。聽起來只是在描述今天英國的天氣也很糟一樣。不過他的目光卻是直直地投射過來,毫無保留。玲王背脊不禁一顫,他可以感覺到自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。
離開球場後,嶄新的工作,完全不同的環境,即將展開的新挑戰讓他目眩神迷,足夠精采到能吸走他的注意力。得冠後會發生的事情都跟他想像的一樣。他快要準備獲取下一個人生夢想了。這幾個禮拜雜務是很多,但不至於忙到沒辦法準備引退記者會——他原本還想再留一些時間下定決心的。沒料到他的搭檔早就看穿了。

凪吁了口氣。
「沒關係的,我會陪著玲王一起。」

他看起來心滿意足。深色的瞳孔溫柔而平穩。玲王忍不住想到街邊的小河。他們偶爾會在休息日跨過小橋,散步到市區吃頓早午餐。他很喜歡那些和凪一起走過的清晨。他的搭擋背後是溫和搖曳的波光,凪話總是回得有一搭沒一搭,但也總是與他並肩同行。
玲王的眉頭皺得更深了。
他喜歡這樣的日子,他很想尊重凪的選擇。但不應該是這樣。
「……你沒說錯。我是打算把重心轉移到經商——但剛剛是在說我的人生規劃,你沒必要跟著我一起更改計畫啊。」
「玲王現在才說這個太遲了吧?」
「——什麼?」
「……如果依照我自己的計畫,到英國沒多久我就賺夠了,慢活計劃也早就成功達陣了。」

玲王當然記得凪拿下的高額簽約金。合約敲定的時候,他比當事人還開心。他當然也知道每次合約更新的時間。如果財富已經不是讓凪繼續努力的目標的話。如果凪還持續更新著合約的話。這樣聽起來就像是……凪他的人生——
玲王靈活的思路全速運轉著,他不可能得不出解答。

「都是因為我……?」他幾乎是帶著恐懼開口。
「……是因為我。」我自己決定的。凪說得很肯定。停頓了一會,他別開了視線,手輕輕撫上頸側。

「我們約好了要兩個人一起,不是嗎?」
「的確是約好了,但是——」
「沒有『但是』。還是說——……難道玲王現在要丟下我一個人嗎……?」
「……啊?」
「不只是對足球,玲王對我也膩了?」

凪說出了玲王一輩子從沒想過的事。
他的搭擋滿臉哀愁。 眉頭全皺在一起。

我?丟下?凪?膩了?你在說什麼?
你明明比誰都清楚我厭倦時是什麼模樣了,你怎麼還會這樣想?
我是抱著什麼心情搭上前往羽田的計程車的。在貴賓室來回踱步又死瞪著猩紅色牆面的時候,我又是在煩惱什麼。你鐵定不知道吧。
——該難過的是我吧?!

「——我怎麼可能厭倦你?我可是打算負責你的生涯啊?!」
凪瞪大了眼。
也太瞧不起人了吧?這有什麼奇怪的?

「我們是已經一起拿了世界第一,但我還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情啊!要看我幫你寫的下一季規劃嗎?給我半小時我馬上做六頁簡報給你看!先說好,你跟我在一起是預設的既定事項,我不會特別寫出來喔!如果不喜歡繼續踢球,至少提前跟我說啊!」
他的訝異徹底地燃起玲王的怒火。玲王很久沒這樣歇斯底里了。眼角彷彿被灼燒一樣發熱。一口氣說完後,他喘著氣,很不甘心地瞪著他的搭檔。這是他憤怒時的壞毛病,簡直像是無理取鬧的小孩一樣。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了。反正這幾年他也幾乎沒對其他人發火過。沒有人可以這麼精準地踏中他御影玲王的地雷。

凪稍微瞇細了雙眼,歪著頭。過了很久,他拉起了玲王的雙手,輕輕地包住緊握的拳頭。
「玲王——」
「幹嘛!」
「你不用特別花力氣啦……」
「這才不花力氣!我可是御影玲王超級精英!」
「欸——……?嗯,我知道玲王很厲害呀。」我一直都知道的。凪又嗯嗯唔唔了幾聲,「好吧……我並不是不想繼續踢球……嗯,如果玲王都幫我規劃好了,我會再努力看看。」
「凪……!」
「還有啊……玲王的規劃裡,」凪再次伸出了雙手,「應該還是有包含我們好幾天沒見面的話,進門以後要抱抱吧?」
「那當然!」
這次玲王毫不猶豫地撲進了凪的懷中。

「你真的不想看簡報……?」
「我比較想先抱抱——……」
「很好!誠實是種美德!今晚就獎賞誠實的凪同學抱到爽——……」

感受到腰際的雙臂輕輕地收緊,玲王總算能放鬆緊繃的神經。從降落戴高樂機場到現在,又是想確保凪在家,又是想盡辦法縮短交通時間,他的腦袋幾乎沒有休息。累積的疲倦已經達到最高峰,不過關於他們的未來,他總是想考慮更多。閉上眼睛,他吐出的囈語模糊得連自己也聽不清。
「欸——……?玲王好貪心喔。」輕飄飄的話伴隨著吻溫柔地降下。
他的天才的口吻一派輕鬆,「我想應該不是太難吧——嗯,約好了……晚安,玲王我的國王。」

隔天早上八點,玲王站在窗邊遠眺著河岸風光,敲定了引退記者會的日期。
一個月後的澀谷,凪在記者會結束後請了他一頓晚餐。巴西烤肉店內燈光昏黃,氣氛悠閒。桌邊服務送上的串燒很美味,和卡琵莉亞的酸味很搭。他的搭檔漫不經心地拿著攪拌棒戳著玻璃杯中的萊姆,雲淡風輕地說著他們依然會是世界第一。
之後好幾年,那天晚上入口的牛臀心一直都列位玲王喜歡的食物第一名。